迈进门槛,康熙上下打量,此处比毓庆宫略小些,但也没小到哪里去,陈设简洁,处处木雕,从天井望上去,上头还有二层小楼,合着地步打就的凭栏倚靠,精致非常。
女子引康熙往最上头铺了软垫的圈椅上歇下,自己和男子则分坐在下首两侧。
康熙笑了笑,朝男子道:“朕……我这身子,愈发吃力了,在京城附近走走倒也还好,只是江南太远……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男子沉默了一瞬,“阿玛,千万保重身体。”
康熙拍了下膝盖,“有件事先告诉你,梁九功上个月没了,如今跟在我身边的只有小魏珠……”
坐在下首的女子忽然有刹那失神。
男子哀伤地问:“梁谙达,是生了病?”
康熙说是,“太医看了,能救,就是人很受罪,梁九功怎么说都不愿意,他说伺候我一辈子,最后只求这一件事,让他松松快快地离开,我……就答应了。”
堂内有一种悲伤的情绪在蔓延,男子低声道:“梁谙达这一生,也算得上兢兢业业……”
“是啊,”康熙叹了口气,“他在弥留之际,还记挂着你。”
男子叹了口气,女子扭过头,似乎已经掉下泪来。
魏珠把茶水端上来,屋内的气氛才变得稍稍缓和一些。
“这是明前毛峰,”男子勉强笑了笑,介绍道,“比宫里的六安茶要好入口。”
茶器都是最普通的白瓷,但汤色浅碧,十分透明,康熙抿了口,称赞:“确实清爽。”
他将茶盏重新搁回桌上,才向男子问道:“保成,十年了,你都不回来看看?如今弘晏已经开蒙,在书斋念完了四书五经,他是朕……我的孙儿辈中最出挑的一个,其次才是老四家的弘历,若不是你当日要求决不让他当皇太孙,弘晏真的是个可堪大任的好苗子!”
歪在门边的鸣幽撅了撅嘴,“玛法,我也可堪大用,不比弟弟差。”
“那是你哥哥。”女子有些无奈,旋即朝男子摇了摇头。
男子会意,朝康熙拱了拱手道:“阿玛,天下好苗子多了去了,他若有这个想法,我也不会阻拦,只是此路凶险,等他再大一些,想清楚自己的去路,再请您做决定吧。”
康熙拈了拈胡须,“梁九功走后,我也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朝中大臣都说,让朕再立一位太子……”
男子更坚定地说:“阿玛,如果弘晏没有这个想法,他的叔叔们看他碍眼了,就请您点头,小诗去将他接出来。”
康熙无奈地笑了,收起拉家常的口吻。
“是啊,朝中大臣都说,让朕再立一位太子,情势如此,朕虽有立储之心,但是到底折损了三个儿子,剩下的那几个,朕实在不忍心。”
男子想了想,柔声一笑,“汗阿玛,这储君也不是不能立。”
坐在对面的女子登时睁大了眼,一脸惶然地看过来。
男子冲她眨了下眼睛,然后给鸣幽找了个借口,让她上外头找她春烟姑姑玩去了。
“哦?”康熙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
男子温声道:“您只需跟大臣们说,储君已经定过了,那立储的诏书就挂在乾清宫正大光明的牌匾下,等到了那一日,由朝中几位大学士一起取下,既然互为作证,便可以昭告天下,由新君登基。”
“这确实是个办法,”康熙垂眸思索,“秘密立储,确实既能堵住悠悠之口,又能避免诸皇子互相倾轧……只是倘若那几个大学士被人收买,届时一齐作假怎么办?”
男子含笑道:“多写几份,藏在内府,或者寝宫,或者您相信的人身边,以备核对。”
康熙眉头一挑,“确为可行,回宫后朕就让魏珠筹备此事……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朕再问你一句,保成,你觉得朕的哪个儿子可以克承大统?”
男子朝女子望了一眼,缓声道:“我的弟弟们,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康熙沉吟了一下,“这十年过去,你的弟弟们也都长大了,成年阿哥里,老五老七早早表示不愿意,老八是最得人心的那个,老九精明,老十是除了你以外出身最好的,十二一心钻研内务管事,志不在此,十三十四倒有英勇志气,但年岁小了些……还有老四,这些年担过几回重任,愈发不声不响,朕有些担心,当年让他参与监国是对是错。”
万岁爷到底是老了,这种暮年的气息比从前更甚。
男子有些动容,慢悠悠道:“如果真要选一个……我觉得还是四弟人品贵重,勤政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