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只说了一半,却叫康熙醍醐灌顶。
人在高处待久了,便会一直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后宫那些勾心斗角在万岁爷眼中不过是女人们过家家酒,不能和朝堂上真刀真枪的往来比,可胤礽说得没错,荣妃心肠之狠毒,布局之长久,实在不是小打小闹,倘若真叫她钻了空子,胤禔已经没可能了,皇太子和皇帝再一遭难,那这天下将是谁的天下,结果不言而喻。
荣妃和胤祉再这么发展下去,是要动摇国之根本呐!
康熙脸色由青变白,最终还是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朕……朕明白了,到底是老了,差点就被小人蒙混心神……”
万岁爷抬起苍老的眼,伤怀道:“你去吧,跟梁九功说,二十年前的旧案再翻起来怕是有难度,朕会命宗人府查找证据,至于荣妃……朕会找个理由,先禁了她的足。”
说罢,他忽地双眼一翻,捂住心口,重重昏倒在地。
——
从午门进宫,往北走,贴着宫墙便能看见粘杆处的值房,和内务府一样的不打眼,但那上头粘杆处三个大字还是叫人望而生畏。
万岁爷成立这个衙门,表面上的说法是紫禁城贴着筒子河,一入盛夏便处处都是蚊虫知了,养着一群太监好给御花园的花草树木驱虫,实际上呢,却根本不是这个用处。
延禧宫倒台后,长子纳兰容若病入膏肓,明珠千方百计将次子揆叙调进这个粘杆处。
自从一路摸爬滚打当上统领,揆叙便明白了,这里养得才不是太监呢——侍从们个个身怀绝艺,专门请了历代武举人授业,衙门院子里各色武器齐全,每日早操晚课训练考核不断——说是万岁爷暗地里布下的大内侍卫也不为过。
纳兰揆叙从廊下走进值房,这里处处灰砖灰瓦,窗户狭小,不管外面天色多晴朗,室内却总是光线晦暗,在里头待的久了,总有种见不得阳光的萎缩感。
口中干涸,他给自己倒了杯冰凉的茶水,一口灌入,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方才,是三贝勒胤祉将他约到了箭亭。
“三贝勒。”
胤祉笑了笑,略显生疏地拉紧弓弦。
“盈。”
猛地收手。
“破!”
一根羽箭颤巍巍地正中靶心。
纳兰揆叙站在一边看他练箭,汗水流了满背。
粘杆处的存在,除了万岁爷心里门儿清,他估摸着也就军机大臣知道此处的真实用途,秋狝前太子爷虽然来营帐找过他,但也没多留意。
可三贝勒胤祉也不知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老实说,从前揆叙和三阿哥并没说过几句话,可这次交锋,他却觉得此人和印象中很不一样,如此开门见山,如此……充满野心。
“我想要东宫的位置,”三贝勒转过身,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练出了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我要夺嫡,可是我手上只有文臣。”
揆叙很讶然,他沉默了片刻,“粘杆处只是一群……”
“一群粘知了的太监,是么?”胤祉扔下长弓,摇着头抱起双臂,“别想糊弄我,若我没有把握,也不会轻易张口。”
揆叙抿了抿发腻的唇,秋老虎的阳光很猛烈,照得他睁不开双眼,“为什么找我?我阿玛不愿再卷入政斗,纳兰家也不想……”
“我找的就是你,”胤祉从鼻腔里哼笑一声,“你是纳兰二爷,不是么?”
他盯着揆叙眉间深深的皱纹,“同样都是行二,凭什么紫禁城里的那个老二,要比你命好呢?同样都是行二,那个人将来却能坐在天下大权的位置上,那个人可以娶走你心爱的姑娘,你……咽得下这口气么?你就不想让他尝一尝屈辱的滋味么?”
揆叙眼睑一动,良久张口,“我……可以相信你么?”
胤祉唇边绽出一个很奇异的笑容:“当然,我可以许诺你,荣华富贵、官职女人,只要你张口,我都可以答应,正如从前我的大哥许诺你阿玛那样。”
第111章 试药
距离清晨还有两个时辰, 因为二大爷不在毓庆宫,两个小崽子又睡得正香,这样难得的好时光, 石小诗索性在榻上铺开床褥, 舒舒坦坦地睡上一觉。
这觉睡得很香甜,天亮时春烟还没来叫她, 外头半面朝阳挂在天边, 待她洗漱好, 正听见外面嘈杂的说话声,看一眼墙上的大自鸣钟,正是快要散朝的时候, 她心情很好地给二大爷的荷包添了雪中春信香,再给弘晏和鸣幽换过尿布, 自己也顺便重新梳过发髻, 换了件日常起居的便服和软底绣鞋。
这么一早上忙下来,有些乏累了,歪在美人靠上看话本子,正看得眼角含笑时, 听见外面秋筠用尖利的嗓门大喊“主子”,然后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她生怕吓着坐在摇篮里牙牙学语的弘晏和鸣幽,挣扎着爬起身, 一把掀了门帘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