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也不恼,淡声道:“直说无妨。”
揆叙下意识呵了呵腰,这是在宫里当三等侍卫养出来的习惯。重新挺起腰板子,这才沉着气说:“散朝回来,听说乾清宫的传话太监张鸿绪出事了,延禧宫有个管事宫女叫小秋的,昨夜被发现他两个对食,对食倒也罢了,在这宫中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但是张鸿绪私底下嘴里没个遮拦,被发现的时候,两人正巧在议论万岁爷最近见了哪些臣工。”
“我额涅呢?”胤褆猛地转过头来,眼中一片惊色。
揆叙躬了躬身:“小秋得了惠娘娘这么多年恩惠,自然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散朝后我就去了内务府,万岁爷自然盛怒,着慎刑司处罚,但慎刑司牢房里却只有张鸿绪和小秋,连梅嬷嬷都好端端的当着差,更不用说惠娘娘了。”
胤禩放心下来,但还是皱着眉头,“上回雅头不明不白地失踪,这次又搭上小秋和张鸿绪,难不成是他们蓄意报复?毕竟高士奇弹劾才刚过去没多久,依索额图睚眦必报的性子,闹个满城风雨也未可知。”
“那你当真是不了解索三,”明珠摇了摇头,“他从来就不是个机灵人,这么多年要么仗着祖上庇佑,要么仗着圣眷隆重,就他那脑瓜子?丢到科考场上去只怕还是个老童生呢,万岁爷心里门儿清,你看这么多年春闱,可曾让他参与过主考?”
胤褆想想也有道理,“那就是是胤礽从中作梗?”
明珠慢慢地摸自己胡须,“有可能,许是碰巧撞进万岁爷眼里,毕竟那张鸿绪作威作福惯了,贪得无厌,□□熏心,嘴上又没个把门,我早就劝过惠妃,跟他走远些,奈何她从来不听,万岁爷前儿让她当六宫掌事,眼看皇太后身体大安,太子妃又名正言顺,佟国维的闺女擢升了就是个贵妃,这是掌事有什么好当的,她就是看不明白,这分明是捧杀!”
胤褆按了按眉心,“那明年从噶尔丹回来,我就让额涅辞了这差事。”他看着明珠愈发不快的神色,补充道:“不,我这两天就想法子回趟宫里,必须叫劝好了额涅,我才能安心出征。”
胤褆心里揣着事,略留了会儿就离开了。揆叙还要回宫中当值,明珠阖眼挥了挥手,不欲多说话。
他年岁已高、体力不济是一方面,对大阿哥和惠妃的失望是另一方面,有时候他宁愿自己从来没趟进过这浑水,这么些年他也明白了,与其说他的对手是索额图和皇太子,不如说是万岁爷。
谁,能斗得过这天下权力最大的人呢?
作为康熙身边最会揣摩圣心的老臣,明珠的猜测果然一语中的。慎刑司就在筒子河边,那些奴才们受刑罚时的哭嚎尖叫和流下的血泪并不会脏污了主子们的耳目,但吹到明府的风也同样眷顾了皇太子的詹事府,甚至吹来的还要更早些。
詹事府的廊子上摆了一排玉兰花盆,半下午的阳光拉得老长,将清丽的花影投在书案的字帖上,又缱绻又柔和。
胤礽怔怔地盯着那道花影说:“看来她竟是对的。”
张三一瞬间竟摸不着头脑,想了片刻才明白太子爷说的是太子妃,“您是说,张鸿绪被发落了,倘若太子妃没把德禄拨回来,少不得连累上咱们东宫?”
胤礽淡淡点了下头,“在汗阿玛跟前,耍任何心机手段都是不明智的,都说他老人家八岁御极,十四岁亲政,少年天子夺回政权意气风发,更别提削平三藩□□,这些话我打小就听在耳朵里,总觉得不过是旁人溜须拍马之语,真给我这个机会,我还能差到哪里去?”
张三没答话,胤礽站到床前,望着远处的飞鸟,唇角微微弯起,“往后,就按太子妃所说的办吧,无论这具身体里的人是我还是她,都请你务必周全,谨慎行事,千万不可越雷池一步,叫汗阿玛对我寒了心。”
张三眉心一动,“太子爷,您和太子妃又要换了魂魄么?”
胤礽回身,手指轻敲桌面的一张素笺,“钦天监副监正今早来报,下一次五星连珠之日……很不巧,就在颁金节那天。”
张三沉声说:“这一回您倒是可以和太子妃做好万全准备,以免像上回那样差点出了乱子。”
“这是自然,”胤礽在案前坐下,又问,“雅头临死前提及的那个人……他的弟弟魏珠,你可找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