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他的世界只有黑暗。
一块帕子塞进他的掌心,谢启颤了颤,感觉到是阿缜在为他擦拭手心里的血。他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无言地由着孔月时将他扶上马车。
一路上,孔月时不停歇地和虞微说话,她还兴奋地将方才凌云台上的事情说给谢启听。
谢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唇角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
他有太多话想要问虞微了。虞家的事情,他在凌云镇也听到了不少风声。当初抓捕虞家女眷的禁军还曾到他家中搜寻过。他很担心虞微,不知她是不是还活着,过的好不好……
直到今日,他再次听见了她的声音。
“表哥,你说阿瑜是不是很厉害?她画的葡萄,就跟真的一样!你要是能看到就好了!”孔月时越说越兴奋。
谢启唇角的微笑又浓了几分。
不知不觉,马车驶进了棠花巷。虞微和孔月时在孔家门口分别。
孔月时扶着谢启回到他的房间,煎了药喂他服下,便出去了。谢启坐在床榻边上,慢慢摘下眼睛上的布条,用一双空洞的、血肉模糊的眼,望着对面的白墙出神。
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湖心赏雪图长卷。
那一年,长安书画展,他戴着白狐面具,在熙熙攘攘的梧桐台上,迎面撞见虞微。他壮着胆子,评她画中技法,评她构图精妙,她温温柔柔地笑,夸一句“公子是此画的知音。”
那是虞微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
梁元垂头丧气地回到梁府时,梁老爷子梁金宝正在清点库房的账目。
见儿子一脸恹恹,他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早上不是还高高兴兴地去看书画展了吗?”
梁元垂着头不说话,倒是身旁跟着的小厮忍不住开口:“老爷,公子今儿算是脸面丢尽哩。”
梁金宝皱起眉,放下账簿,问梁元:“何人欺负你?你一五一十地说给爹听。”
梁元一屁股坐进扶手椅里,委屈极了:“爹,儿子今天好生晦气!先是镇西头唐家的那个儿子唐武,不过出去读了一年书,就敢对我的字指指点点。后来又来了个书生,旁人都说他的字比我的字好上千万倍!就连赵家那个傻少爷都不要我的字了,高高兴兴捧着那个书生的字回去了。爹,您说说,这让儿子的脸往哪儿搁?我好歹也是个状元啊!”
梁金宝一听是字的事情,顿时拉下脸来:“你那个状元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数吗?爹和你说过一百遍,平日里不要总拿着状元的名头出去显摆!”
“爹,他们笑话儿子,您不能不管呀!”梁元恨恨地咬着牙,“都怪那个书生,叫什么顾云修的,儿子一定要找他算这笔帐!爹,咱们镇上有没有这个人?”
听见顾云修三个字,梁金宝登时脸色煞白。他扑过去紧紧攥住梁元的肩膀,紧张地问:“你说那个书生叫顾云修?”
“是啊!他亲口对赵家小少爷说的。就是这三个字,我没听错。”
梁金宝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半晌,他才缓过劲来,额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他不惜舍下在长安的家业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就是为了躲开顾云修。当年他花三千两银子为梁元买下状元,请考官喝酒时,那考官醉醺醺地怅然慨叹:“今年有个叫顾云修的年轻人,作的文章很是不错。若不是梁老爷子你花了钱,状元非他莫属。”
梁金宝当时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朝中风云突变,年轻的帝师大人伴在新君身侧睥睨朝野。他的名字,是顾云修。
梁金宝吓坏了。起初还坐的住,可后来听说这位太后钦点的帝师大人做事果决狠辣,丝毫不留情面。听说他出身寒酸,未入仕前有不少人欺辱过他,那些人,他一个都没有放过。
而梁元,曾在下考场时当众撕了顾云修的卷子,嘲讽他写了这么多墨又有何用,远不及真金实银来的实在。
这件事,陪梁元同去赶考的小厮一回来便告诉了梁金宝。梁金宝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性子,想管也管不了,斥责了他几句也就作罢了。
谁能料到,那个当初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文章被撕成粉末、踩在地上肆意践踏的少年,竟成了人人畏惧的大人物。梁金宝一咬牙,只好舍了家业,举家搬到凌云镇。
他越想越害怕,顾云修是来寻仇的吗?他要怎么办?要带着妻儿逃到别的地方去吗?
“爹,你怎么了?”见梁金宝满头大汗,梁元奇怪地问。
“你还有脸问!还不是你当年作的孽!”梁金宝气的在房中来回踱步,“顾云修,当朝帝师!太后最信任的臣子,他说的话比皇帝都有用!你忘了,忘了当初在考场撕过他的文章,还那样羞辱他!如今好了,人家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