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继续做着他的风林将军,承先帝遗愿,守着旧公主府,日日履行护卫长安百姓之责。
直到今日,郑间亲眼看见那位昔日名满长安的虞家嫡女,竟沦落到为人奴婢的境地。
郑间心中忽然有些愧。
若当时他能提醒谢遇,后来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谢遇不可谓无辜,但虞家却实在清白。
郑间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他侧首,看向身边的虞烟。
烟烟也不会被抓到郑府,受这般羞辱。
郑间想。
迎面走过来几个捧着东西的宫女,似乎正赶着去办差事。见了郑间,她们赶忙跪地行礼。
虞烟连忙躲在郑间身后,不想被人认出来。待那几个宫女走远了,她才探出脸来,悄悄松了口气。
“二公子,你和姐姐说了什么呀?”虞烟眼巴巴地看着他。
“没说什么。”
郑间瞥了一眼虞烟苍白的小脸,伸手拉起斗篷的帽子罩在她头上,仔细拽了拽。虞烟的脸巴掌大,宽大的连帽遮住她大半张脸。他将虞烟背起来,叮嘱:“挡着些脸,别吹了风。”
虞烟趴在他宽厚的背脊上,乖乖听话用力拉着斗篷的帽子,小脸贴在他的后颈上。才走了几步,她身上便没力气了,她纤瘦的手臂垂在郑间胸前,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荡。
几个姐妹中,虞烟和虞微最为亲密,两个人无话不谈,从来没有什么秘密。
可是方才,她骗了姐姐。
郑锦之没碰她,并不是因为她这副孱弱的身子。而是因为郑间。
别看郑锦之平时在外头嚣张跋扈,可他却十分畏惧郑间这个弟弟。也说不上是什么缘由。郑间问他要人,他连多问几句都不敢,就将虞烟给了他。
风有些冷,虞烟往斗篷里缩了缩,闷闷地咳嗽了几声。郑间放慢脚步,偏头问她:“冷吗?”
“不冷的。”虞烟摇头,边说边又咳嗽了几声。
郑间慢慢地走,背上的少女几乎没有重量,他必须用身体的每一寸去感受,才能确认她的存在。他抬头,望向远处覆雪的山峦,太阳正缓慢地落下,余晖融化了雪的白。
他想起那时随郑元盛去虞府赴宴,大约是虞家哪个公子的婚宴,他已不记得了。郑元盛存着结交的心思,将膝下几个儿女全都带了过去,郑间不爱说话,喝了几盏酒便寻了理由离席。
虞府有一处很大的花园。听说是虞夫人早些年极爱种花,虞崇便命人建了这园子。只可惜后来她缠绵病榻,花园无人打理,便成了荒地。
郑间偶然经过,见里头十分宽敞,便想进去走走。正是阳春三月的好时节,春光和暖,嫩芽新发,草尖争先恐后地从地下钻出来。穿着鹅黄襦裙的少女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笨拙地扯动手中的风筝线。
碧绿的风筝飘在天上,她仰着脸认真地看,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可是没过多久她便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身旁的侍女急忙跑过来递上帕子,眼睁睁见她咳出一口血来。
侍女急得快要哭出来:“小姐,咱们还是快回去罢。您这身子该好好躺着,哪儿能出来放风筝!若让老爷知道了,定要生气的!”
少女固执地摇头:“再放一会儿。就一会儿!”
可是她的力气那样小,连风筝线都扯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细细的线一圈圈滚出去,风筝越飞越远。
郑间走上前,在她身旁蹲下,大手攥住细线,轻而易举地将跑远的风筝一点点扯回来。侍女认出了他,急忙福身行礼:“郑公子。”
郑间把风筝拽回到虞烟能看到的位置,才转头去看她。
“姑娘叫什么名字?”他问。
“我叫虞烟,云烟的烟。”虞烟弯起唇对他笑。
后来郑间才知道虞烟这名字的由来,她刚出生便高烧不退,险些不治而死,虞崇后怕,便花重金请了道士为她算命。那道士捋捋胡须,高深莫测地说:“此女生来体弱,恐活不过双十之年。这孩子的命啊,就跟那烟囱里冒出来的烟儿一样,风一吹,就散喽!”
虞崇听了这话伤心了好些时日,倒是三姨娘十分乐观,让虞崇莫要信那道士的鬼话,还用了这个“烟”字作了虞烟的名字。
出了宫门,郑间将虞烟扶上马车。只是侧身坐下来这样简单的动作,虞烟便开始费力地喘气。
郑间用手背擦去虞烟额上的冷汗,掀开车帘,让她去看远处将要落下的红日。
“烟烟。”他生怕碰坏了虞烟似的,在她耳廓上克制地吻了吻,“等春天到了,我带你去放风筝好不好?”
*
虞烟被郑间带走后,虞微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默默了良久,才收敛起繁杂的思绪,起身推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