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元此生, 教书先生教过他的所有文章,都不及梁金宝刚才教他的这一套话背的流利。
梁金宝见顾云修无动于衷,急忙殷勤地补充:“为大人备了一点薄礼, 已命人抬到前院了。大人就收下罢, 一点心意。”
虞微听的一头雾水, 不知道这父子两个是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顾云修。她实在好奇,忍不住轻轻拽了下顾云修的衣摆,小声问:“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顾云修指尖拂过她眉间的珍珠,“他们欺负过我。如今道歉来了。”
他的指腹再轻抚过虞微的眉,贴着她细嫩的面颊缓慢下移,直至碰到她的耳廓。他轻轻拨了拨她耳上的垂珠,弯下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旁低低地说:“阿瑜,以前有好多人欺负我。”
他的语气里,莫名带了几分撒娇的少年气,生生撞进虞微心底,激起一阵轻颤的涟漪。
虞微心慌意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去看顾云修专注望着她的眼睛。她隐隐觉得脸颊又开始发烫。
“你说,要怎么惩罚他们才好呢?”顾云修直起身,瞥向梁家父子,漆眸瞬间蒙上一层冷意,语气却仍旧温柔,“阿瑜帮我想个法子。”
虞微思考了一会儿,便说:“听说梁状元的字写的极好,不如就让他写一幅字吧。”
一直蔫头耷脑跪在一旁的梁元突然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虞微。这个声音,他不会听错!就是书画展上斥责他不会作画的那个姑娘!
梁金宝见儿子直勾勾地盯着虞微看,吓得魂飞魄散,急忙狠狠推了他一把,低声:“你不要命了!帝师夫人也敢觊觎?”
”爹,她就是画葡萄的那个姑娘……”梁元已然呆住。
梁金宝闻言,先是一怔,接着两眼一翻,恨不得就此昏死过去。
梁元和虞微争执的事情,梁金宝听随行的小厮细细说了。那位姑娘似乎十分敬重孟先堂老先生,见不得梁元对前辈如此诋毁,才上场作画。梁金宝那时一心想着该如何向顾云修认错,哪里会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可谁能想到那姑娘竟是帝师夫人!
若说得罪顾云修是旧怨,如今又得罪他夫人,便是新仇。这旧怨新仇加在一起,梁元还能活吗?
梁金宝顿时冷汗涔涔,后背几乎湿透了。
顾云修恰在此时开口:“阿瑜这主意不错。阿阮,你去备些笔墨纸砚来。”
他温润的眸子里含着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他走到梁元面前,俯身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梁状元可否赠我一幅字?我好回去命人裱起来,挂在房中日日观赏。”
梁元只觉得肩膀上的那只手似一把寒凉的刀刃,随时能抹了他的脖子,他颤抖着说:“草民的字不堪入目,怎敢污了大人的眼睛。”
“状元笔墨,自然珍贵。梁状元莫要自谦。”顾云修仍旧微笑着。
他越是温和,父子两个就越是害怕。李五抬了桌凳过来,阿阮将宣纸和砚台摆上去。她不曾写过字,摆弄这些文房之物难免有些笨拙,虞微便站起来过去帮忙:“我来弄吧。”
梁元几乎吓傻了,连滚带爬地过去,急急说:“不敢劳动夫人!”
他从地上爬起来,自己铺开纸,研好墨,恭恭敬敬地询问顾云修要写些什么。
顾云修朝虞微望过来。
虞微想了想,说:“就写前朝孙清远的那一篇《无名赋》吧。”
西蜀的读书人都知道,这篇《无名赋》是出了名的长。孙清远借此赋抒怀,写尽平生不得意事。若要完整誊写一遍,至少需要两个时辰。虞微这样做,也是想给梁元一点小教训,谁让他对孟老先生那般不尊敬!
“嗯。就写这一篇。”顾云修唯命是从,命阿阮换了一张长宣。
梁元硬着头皮提起笔,尴尬地站在桌前,难堪极了。顾云修善解人意地开口询问:“梁状元可是不会背这篇文章?”
梁元的脸窘得通红,却不得不点头。
“无妨。我说与状元听。”顾云修在阿阮搬来的藤椅上坐下,拨弄着指上的玉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背诗一般的惬意悠闲。
梁元却满头大汗,他惶惶提着笔,努力在脑中分辨着顾云修说的每一个字该如何写,再匆忙落笔在纸上。
中途不知换了几张纸,添了几次墨,顾云修终于停了下来。梁元的手腕几乎没了知觉,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如同濒死的鱼骤然得到了一碗水,贪婪地呼吸着。
顾云修从藤椅上起身,去看梁元写的字。每一个字都不成字形,简直就是一堆乱画的墨团。他却赞赏地点了点头,说:“状元这字写的极好。不如再写几幅,我好回去送给长安的几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