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缓步来到了林间,嫣嫣望着一时沉默不言的谢洵,眸中带着几分担忧:“兄长。”
谢洵在林间,透过树枝缝隙,望着不远处的主将大帐,眉间明着纠结而隐隐雀跃。
他道:“嫣嫣,你可知那常军师是谁?”
嫣嫣不置可否地望着他,没有言语亦不曾点头或是摇头,她多少是猜到了的。
谢洵幽幽说道:“那便是我的母亲,先帝的崇安大公主,谢静熹。”
他或许可以和桓潮生几句不和争论起来,但他与谢静熹却不会。
第43章
山林寂寂, 见到嫣嫣同谢洵站在此地,林间巡查的桓家军自觉地避开了此处。
嫣嫣看向谢洵,启口问道:“兄长耿耿于怀的是他们曾弃下你一事。然而不论是桓大将军还是崇安公主, 心中始终记挂着兄长。兄长心中亦是门清,所以此刻才会这般纠结,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对待他们二人。”
谢洵怔忪看着嫣嫣,眼角缓缓划过一丝挫败:“嫣嫣是否觉得,我所纠结之事不过是无病呻吟?”比起嫣嫣所受到的委屈,比起嫣嫣所出境地,比起嫣嫣的那双父母,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嫣嫣诚挚地摇了摇头:“我记得兄长教会了我, 人与人之间的痛苦是不应该去作比较的。”她眸光清澈便如山间雪水初融一般的干净透彻。
在她觉得自己不配不满的时候, 是谢洵告诉她,每个人都可以为自己所遇到的不公而感到不满,甚至愤恨, 那皆是人之常情。不必因为他人所言而可以压制,抑郁心中。
谢洵看着嫣嫣,不禁浅笑起来, 他抚了抚嫣嫣的脑袋:“你说得对。”时人生而不同, 苦难亦不相同, 又何必再去比来比去,徒添忧愁。
他轻叹道:“嫣嫣, 你可知我第一回 见到她时, 便想她若是我母亲该有多好。”
嫣嫣只静静在他身旁, 听他说他沉积多年的忿忿与纠结。
“在我七岁生辰那日, 在江夏郡王府的后花园中,我第一次见到了她。那时, 她穿着素净的交领直裾,便是如今我依旧记得她衣裙上的纹样,是银线绣成的凌霄花。”
谢洵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他身边同龄之人少之又少,从小到大唯有思央陪在他身边。但思央父母恩爱,虽少时到了江夏郡王府,可他父母亦从未缺过对他的关心。故而谢洵这些话大抵也不愿同思央多说,便更不曾与旁人提及。
他把与谢静熹初见时的情景记得一清二楚,这多多年来亦不曾忘记。
“那时,王妃体弱,父亲不愿她冒险,便一直不曾要孩子。郡王府中便只有我一个,不论是父亲还是王妃,都待我极好。我只知自己并非王妃的孩子,却不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世。故而当她出现在府中时,我以为那是父亲的友人来访,却不知道出现在我眼前的人便是我的母亲。”
谢洵不禁轻嘲道,他觉得甚是可笑,这世上亲生母子却对面不识。
“在我尚且不知道她的身份时,我便很喜欢她。她同我在后花园中玩闹,会在笑意盈盈时,唤着我的小字,会随口考校几句我的功课,就好像是寻常人家关心儿子的母亲一般。在那一瞬间,我希望她是我的母亲。”
可在知晓她当真是他母亲时,谢洵又不愿意了。
谢洵苦笑着:“她牵着我的手去到书房见我父亲,父亲如实将我的身世告诉了我,他说我该叫他‘舅舅’。那一瞬间,我好似有了父母,有了舅父舅母,可我却觉得自己好似什么都没了。”
哪怕此刻,他幽幽言辞之间依旧能看出当日那小小孩童的彷徨。
“他们说着要带我回到桓家军中,要将我带在身边教养。可第二日他们便丢下我走了,便如当日将我送给我父亲一般,头也不回地走了。此后我便再不曾见过他们。”
他长舒了一口气,嘴角的苦涩浓厚得难以散去。
嫣嫣便是听着,眼眶都有些酸酸的,她将一颗饴糖塞到了谢洵口中。
谢洵微微一愣,软糯的饴糖香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生津,浓厚的甜味好似真的盖过了面上心间的苦涩。
“我每每觉得心中发苦时便爱吃饴糖,一碟一碟的饴糖,好似吃下去,心便不苦了。”
他看着言笑晏晏的嫣嫣,一时间也忘了方才的苦意。他缓缓咀嚼着口中的饴糖,吞入喉间,滑入腹中。
“其实,后来我便知晓了他们那时离开,皆因周齐边境生变,周国的老镇北王便是谢洵的父亲奇袭邓县,从桓家军手中夺取了邓县。”谢洵轻叹道,“他们便是因此不曾将我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