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紧绷着身子,肩宽而腰窄。他瞧着清癯的身量,在露在空中后,才发觉并非如此,手臂肩背上的肌肉并不夸张,却依旧能叫人感受到其中所蕴藏着的力量。
嫣嫣小心地在他创口覆上纱布,她方才问道:“兄长,我不明白,那时我不知晓你的身份,可你却是知晓我的,你我本该是对立,为何兄长还要靠近我,从而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为何兄长却待我宛若亲生姊妹。”甚至比她血缘相连的嫡亲兄长不知好了多少倍。
谢洵侧过身子抬手揉了揉嫣嫣微垂着的脑袋,神情一时恍惚,初时他也只是好奇,看到嫣嫣在靖远侯府举步维艰的处境不觉便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他笑若春山地对嫣嫣说道:“因为嫣嫣是个招人疼的小姑娘。”他忍不住想要看积郁幽愤、愁眉不展的小姑娘展露笑颜。就像当年谢洵在知晓自己身世之后,谢朔和柔地抚慰他周身竖起的坚刺。
嫣嫣愣了愣,不明所以地望向谢洵。她知晓自己的哀苦,然而众生皆苦,无人会有闲心对一个陌生之人心存怜惜。
“因为嫣嫣让我知晓了,这世上丢下孩子的父母未见得不爱自己的孩子,而将孩子养在身边的父母也未必真心疼爱自己的子女。”谢洵嗓音轻缓柔和,似是在娓娓叙述着他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叹息。
谢洵言辞中被养在父母身边的是嫣嫣,那被丢下的孩子是谁似乎不言而喻。
嫣嫣凝望着眼中似有万千情绪的谢洵,迟疑片刻方才问小心翼翼道:“兄长口中被丢下的孩子,是你自己吗?”
谢洵挑眉笑了笑,未见有生气的意思,他也没有对着嫣嫣打马虎眼,而是如实点了点头:“那些都是许久之前的事儿了,说起来话便长了。待到了大齐,闲暇之时我再慢慢与你细说。”
马车外,思央听着车内两人似是闲聊一般的私语,心中惊了一惊,他没有想过,有一日谢洵能这般云淡风轻地承认自己曾被抛下之事。他也不曾想过,曾有一日,谢洵能承认父母对他的关照。
他嘴角不禁微微扬起,谢洵之心结将解,思央有所预感,那个最终化解谢洵心中多年来的心结的那个人,定会是马车中的嫣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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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洛京内宫之中,此刻却无一丝轻松。往来宫人皆是战战兢兢,唯恐贵人的怒火牵连到自己身上。
长生殿内,宣正帝压抑着满腔的怒火,看着跪了一地的医官隐而不发。
“皇后前些日子不是已经好多了,为何这两日又开始呕血了?”他沉声问道。
医官们左右相顾,他们低声絮语了一番:“陛下,皇后娘娘乃是陈年旧疾,又因前几日受了刺激,这才致使这几日出现呕血之症。”
宣正帝问:“该当如何医治?”
医官道:“皇后娘娘的病还得静养才是,不可再受繁琐杂事所累。”
宣正帝闻言抿了抿唇,对静候在一旁的孙正说道:“传令下去,后宫琐事朕自会亲自过问,任何人不得前来长生殿打扰皇后修养。”他眉间带着凌厉:“包括母后和晋安。”
孙正垂首称诺便前去传令各宫。
宣正帝后宫清冷,除了钱皇后身居高位,三品以上再无其他妃子,其余皆是品阶低下良人、长使。若钱皇后需静养不理俗事,这宫务按理应当落到赵太后身上,只可惜赵太后并不是个拎得清的,故而宣正帝宁愿自己劳累些,也不愿将宫务交到赵太后手中。
孙正是宣正帝身边除了钱皇后最是亲近的人,他自是知晓这一层。只是他知道了,赵太后却未必能体会宣正帝的意思,到时候若是闹起来,他如何安抚却是个问题。
钱皇后脸色苍白倚靠在内殿的榻上,宣正帝从外间绕过屏风来到她身边,轻声与她说道:“梓童,这些日子,你先养好身子,后宫之事,朝堂之事,朕自会应付。梓童便莫要操心了。”
他紧紧握着钱皇后瘦弱白皙的手,她同他少年相识,大婚之后,一路相互扶持,钱皇后于他是妻子,亦是他怒火冲天时让他理智的灭火之人,更是他生命不可缺失的爱人。
“陛下放心。”钱皇后嘴角微微扬起,她带着浅浅的笑意,抬手抚平了宣正帝紧皱的眉宇,忧心说着,“只是陛下亲自掌理后宫事务,若是叫母后知晓,只怕母后会有不满。”
宣正帝带着安抚的笑意揽着钱皇后:“母后偏爱晋安,晋安又是个胡闹的,每回母后皆纵着晋安胡闹。此次若非她这般冒冒失失,梓童也不会急火攻心。若将宫务交给母后,只怕往后这些日子,洛京便难有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