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看着障月满腹嘲讽的神色,听着他满是恨意的话语,他只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
“母亲为大义同先帝虚与委蛇,于北狄发难之际力挽狂澜,最终却因不愿如先帝之意入宫而自刎。”
“你当真以为母亲是殉情而亡吗?你尚在年幼,镇北军群龙无首,母亲又怎会在此时一死了之?她从来不是寻常的弱质女子,你身为人子,自幼受母亲教导,你当真不曾有过一丝怀疑吗?”
障月紧紧盯着陆珩,他步步紧逼,引得陆珩步步后退。
当真没有一丝怀疑?陆珩神色闪烁,他躲闪着障月的目光。
他究竟是无所察觉,还是下意识中不愿察觉?
“陆寒川,你又可知,先帝那猜疑之心是由谁引起?”
陆珩愣愣看着障月,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你曾经的岳丈傅远章。”障月轻飘飘吐露,“傅远章为齐帝间者,他当日归降我大周,便是齐国皇帝令其伺机而动,毁我大周之脊梁。”
“难道傅家当年灭门之祸有假?难道这些年来靖远军所杀之齐人有假?”
“陆寒川啊陆寒川,你此刻还在为那狗皇帝开脱。”
障月嗤笑着,无奈着,痛心着,便忍不住斥骂着。
他倏地抽出剑架上的配剑,细细端倪了片刻,蓦然将剑架在了陆珩的肩上,剑刃便紧紧抵在他脖上。
陆珩不由惊呼:“你这是作何?”
障月看着他。
“我要你记住,桓潮生、傅远章皆为你镇北王之死敌。”
“我要你记住,周国先帝一脉皆是你陆寒川之仇人。”
“我要你记住,你的命是父亲、母亲给的,是三十万镇北军庇佑的。”
“陆寒川不止是周国宗室皇亲,陆寒川是三十万镇北军的统帅,身上背负三十万镇北军及其背后家眷的性命。”
陆珩凝眉看着他,他一时不知障月在此时强调这些的意味。
可是下一刻障月却举剑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那洁白的僧衣上刹那间浸在了鲜血之中。他踉跄了两步,陆珩疾步扶住了再无力气支撑的障月。
“兄长……”陆珩惊呼不止,“医官!”
他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障月,这是他在世上血脉相连的兄弟,那是比之宣正帝更亲的兄弟。
陆珩口中发出着呜咽之声,似是悲痛至极。
障月手上的琉璃念珠沾染着鲜血,他将之放到了陆珩手中,他紧紧攥着陆珩的手。
“从今往后,三十万镇北军这一重担你便脱不下来了。别怪我狠心。”
陆珩少有泪目之时:“我怎会怪兄长。兄长莫要开口,省些力气。”
他急急呼喊着军医署的医官,可他心中清楚,障月这一剑穿透了心脉,必死无疑。
“攻城之时,桓家少主所言并非虚言……”
障月说着,口中鲜血不断溢出。
陆珩求他不要再说,可障月却还是含糊着叮嘱:“待你回洛京,少不得经历一番腥风血雨,切莫被那小恩小惠迷了眼……”
他一遍一遍要陆珩记住,陆珩已经顾不得这话传到镇北军中会如何,也顾不得此刻还有外人在场。
“你若知晓一切还无所作为,我死不瞑目。”
这是障月留给陆珩的最后一句话,他既然无法用镇北王对王妃的情谊留住陆珩,那便将所有的恨意赋予他。
陆珩是亲眼看见障月在他身前咽气,他将一切仇怨尽数赋予他身,他成了陆珩最后的一个亲人,却也在这一刻,让他失去了这最后的血缘兄弟。
从此往后,镇北王陆珩便再无退路。
障月终是得偿所愿,留下了陆珩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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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月死了?”
桓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告诉她此事的谢洵。
她不太相信,前世那身怀血海深仇、搅弄了天下风云的障月,竟会这般轻易地死去。
谢洵轻叹着点了点头:“是自绝性命,他死前将老镇北王与吕王妃之死背后的算计尽数告知了陆珩,此事在镇北军中并非秘事。”
桓嫣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前世陆珩自刎摆脱了所有的恩与仇,如今障月自将这些恩与仇尽数留给了陆珩。因果轮回,当真叫人唏嘘。”
谢洵闻言亦是沉默了起来。
感慨不过一时,桓嫣道:“镇北军此刻只怕无心再打下去。”
谢洵道:“障月此举便是要镇北军在邓县及时止损,以保存更多的兵力,抗衡周国皇帝。此事之后,周国必乱。”
他与桓嫣相视后,皆是凝眉望着那周齐两国舆图。
“桓家军夹缝求生,往后何去何从,尚且需要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