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唇角上扬:“自是畅快了。那障月从头到尾不过说了两句话,你兄长我巧舌善辩,将人说得哑口无言。”
桓嫣抬眸看向他,比起重伤醒来初的愧疚与负罪缠身的压抑,谢洵此刻鲜活了许多。
她心中的担忧不禁散去了几分,她笑问:“那兄长出气之余,可曾探出什么来?”
谢洵挑了挑眉,如实说道:“自是看出了些许,如你我所预料那般,障月虽被关押在这府衙牢狱之内,但对外间发生之事,并非一无所知。”
桓嫣同谢洵并肩走在府衙内,谢洵时不时低敛眼眸,目光落在身旁少女的发顶。
只见她凝眉道:“如此可见,障月并非逃不出这牢狱。可他却没有丝毫逃狱的意思。兄长以为,障月此举意欲何为?”
谢洵道:“苏游已不在邓县,陆珩想要里应外合攻下邓县便少了一条路径。障月留在邓县无外乎便是想要联合城中他的暗探营,同陆珩里应外合。”
桓嫣亦是点了点头:“他们此刻最想动的,想来便是邓县的粮仓。”
只要邓县的粮仓安好,桓家军便能悠然同镇北军耗下去,而镇北军却是耗不起的。
谢洵顿住了脚步,他定定看着桓嫣:“除却粮仓,障月或许还想将你劫走。”
他在狱中与障月交锋时,怎会感受不出,对于桓嫣与陆珩之事,障月依旧没有死心。
桓嫣惊诧:“他知晓镇北军那下三滥的手段后,竟还望向撮合我与陆珩?他便不怕将我劫到陆珩面前时,我捅他一刀?”
谢洵摇了摇头:“我亦是猜不透障月这般做的目的在何?”
桓嫣便更不明白了,她想了想道:“障月此人,行事毫无章法,但从前世我在城墙所闻可知,他所行之事,多半是为了给老镇北王夫妇报仇,再多便是想要在今生保住陆珩的命。”
谢洵淡淡道:“前世陆珩自刎乃是因其深陷于忠孝难两全的境地,他不论选那一个,都将背负骂名,他无从选择,便决意一死了之。障月今生想要保住陆珩的命,却未从根源处斩断陆珩的顾忌。”
桓嫣道:“陆珩所面临的是无解的困局。他要不便放下陆周先帝对老镇北王夫妇的算计之仇,只是恐怕镇北军与障月不会答应。如若不然,便放下陆周先帝对他的养育之恩,还有他同陆周皇帝这二十多年的兄弟之情,只是如若他放得下,前世他便不会毅然决然赴死。”
说到底,陆珩也不过是个可悲的被操控在台前的提线木偶。
桓嫣虽唏嘘他所面临的处境,但却对他生不起一丝可怜之情。
谢洵道:“前世陆珩决绝赴死,不过是因为还有一个同他生得一模一样的障月,可在他自我了断后,代替他成为周国的镇北王。”
-
牢狱之中,障月望着那置放在一旁的念珠,怔愣了许久。
桓嫣与谢洵能道破的陆珩的困局,前世今生,障月又怎会看不透?
障月既想要报陆周皇室的仇,又想要保下陆珩,他心中明明清楚这是难以两全之事,可他偏生要强求。
前世,傅远章破洛阳皇城后,他为死在破城那日的傅五姑娘诵经念咒,超度她往生。
他见到了傅五姑娘记了多年的手札,他不懂情爱,却被傅五姑娘手札中的情真意切所感染,他曾有一瞬想到,若是陆珩知晓他心心念念的王妃亦是这般深重地爱恋着他,他可还会了无牵挂般地赴死?
障月想,他大抵是舍不得的。
后来,洛京被北狄占据,他远走塞外时便只带了那几册手札,他在塞外遇见了曾在傅五姑娘身边伺候的丫鬟,在她口中知晓了傅五姑娘生平一切。
他不免心生恻隐,后悔当日未曾按照陆珩所求那般,救下洛京城中那无辜的女子。
故而今生他救下病重濒死的桓嫣,便好像了结了当日未曾救下傅五姑娘的遗憾。
他无法从根源上破解陆珩的困局,便决意借着她加深陆珩对这世间的眷恋。如同他所预期那般,陆珩早早明白了他对他未来王妃的情谊与执着,也早早在梦中见到了傅五姑娘对他的爱意。
他以为,他二人已是心意相通,却不想这不过是他这局外人的一厢情愿。
障月望着渐渐暗去的天色,便如同此刻他心中将灭的烛火。
他到底没有算到,那个从来都是依附他人的傅五姑娘,竟会这般决绝地便成了另一个人。她成为了一个与陆珩再无可能之人。
他到底是高估了桓嫣对陆珩这么多年的爱意,也高估了陆珩对桓嫣累积两世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