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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乡寂静的山林间,谢洵独坐在药谷寨外高台上,身旁放了几坛烈酒。
季德湘已带人返回北周,傅禧亦是被云裳从他手中救了回来。
他拥着玄黑的锦氅,双眸微微眯起,看着不远处朝他走来的年轻人。
谢洵倒是不曾想到,在梅乡还能见到他日北周的故人。
傅禧缓步登上高台,走到谢洵身前:“江夏郡王,许久不见。”他好整以暇站在谢洵面前,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谢洵道:“傅三公子,别来无恙。”他淡淡问道:“夜色已深,傅三公子不去休息吗?”
当日靖远侯府刻薄桓嫣,倒是傅禧对桓嫣尚有一丝善意,那日祠堂大火,傅禧亦是趁乱逃离了靖远侯府。故而谢洵对他倒也没有太大敌意。
“几番变换,心绪难定,此刻亦是难以安睡。”傅禧道。
云裳轻而易举将他从季德湘手中救回,他如何会不知,这是季德湘有意放过。
谢洵将身边的一坛酒递到了傅禧面前,季德湘为何会轻易放过傅禧,他亦不得而知。
傅禧看了看,轻笑着摇头拒绝了:“多谢郡王美意,我不善喝酒。”他亦不喜喝酒。
谢洵眼角微扬,眉尾轻挑,只将酒坛放回身侧。
他睨了傅禧一眼,只是问道:“往后傅三公子可有去向?”
即便傅禧而今平和淡然许多,可谢洵却不信他耗费精力逃出北周,是为了过田园牧歌的日子。
傅禧说道:“如今药谷受难,我受药谷惠泽,只是要帮云谷主度过此间困境。”
季德湘虽已离开,但药谷却也暴露在世人眼前,此次受难,药谷元气大伤,云霁师徒身受重伤不说,柳七七更是殒命于冷禄手中。往后药谷何去何从,尚不可知。
谢洵道:“傅三公子由此心意,当真不像是那高高在上的靖远侯府之人。”他言辞之间透露的嘲弄直白清晰。
傅禧闻言却也不怒,勾了勾唇角,同样面露讽刺。比起傅远章与凌馥的凉薄,他大约是像了吕仪贞。
他道:“靖远侯府背地里的心思,昭然于那祠堂下的密室中,想来江夏郡王也当知晓此事。”
谢洵不禁看向傅禧:“傅三公子既知晓此事,何不将此禀告于你周国皇帝?”
他不曾揭穿靖远侯府的心思,不过是想要将计就计,在周齐两国皇帝的博弈中保全桓家军。
“靖远侯府位高权重,手握重兵,我无凭无证,便是禀告了皇帝,也未见得能有什么好下场。”傅禧自嘲地笑了笑,“更何况,傅远章乃我父,子告父为大逆不道。”
这也是他将在密室所观之事记于信笺、藏于荷包,交于吕瑶的原因。他盼望着陆珩收到这个荷包后,能做些什么,便也当是解他心头之恨。
谢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傅禧其人,不论何时,他所选的皆是对他最有利的。
傅禧没有再提及靖远侯府,而是问道:“当日五妹妹同郡王离开周国,一年过去,不知五妹妹如今可好?”
谢洵一怔:“嫣嫣自离开周国,便与靖远侯府再无关系。她也不再是你的五妹妹。”
他眉眼透着淡淡的冷意,疏远淡漠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对靖远侯府的不屑。
傅禧闻言不禁呆了片刻,随即笑道:“郡王所言极是。”
他看着谢洵的模样,便能猜到,桓嫣在南齐大约是极好的,至少比在北周时要好。
周遭一片寂静,只听得林间无甚规律的虫豸叫唤。
两人沉默片刻,谢洵方才问道:“药谷蒙难,傅三公子以为药谷往后当如何?”
他想起了云霁醒来后所言。
——以活人试药本是有违天和,偏我对底下弟子所为有所知却并无阻拦,方才使得药谷今次受难。此由前因所致,怨不得旁人。
——柳七七受此下场亦是因果轮回。只是冷禄其人,欲报仇却牵扯无辜,药谷不能就此作罢。但周国皇帝却以怀璧之罪意欲诛杀我药谷上下,此非为君之道,药谷亦不能屈忍。
云霁经此一役,已有了出世之心。只是谢洵却无从得知他究竟会做到何种程度。
“郡王直接唤我‘鹓扶’便是。靖远侯府三公子也好,傅遐龄也罢,早该死在朝颜之下。”傅禧轻嘲,“至于药谷往后的路,却并非我可置喙。不过,在我看来,药谷若是出世,少不得牵扯进周齐之争。”
他与谢洵心知,药谷上下不会在偏安于梅乡的寨中。
谢洵道:“云谷主师徒身在江湖,两国之争纷繁复杂,能避则避。”
傅禧侧眸看向谢洵:“郡王虽是好意,但我想云谷主却不见得会避让。毕竟此次药谷也算是受了无妄之灾,以云谷主的性子,往后怕不会再给陆周宗室的人什么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