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到了宣正帝的命令,他猜想此事谢洵亦是知晓了,才会趁夜而来。
“季大统领过誉了。”谢洵淡淡道,“本王是想要救下药谷众人不错,但见季大统领深陷泥淖,亦是心中不忍,想施以援手。”他说得冠冕堂皇。
季德湘冷哼道:“江夏郡王莫不是忘了,你是齐人,而我是大周的禁军统领。”什么施以援手都不过是空言虚语。他自是不信谢洵会真的这么好心。
谢洵却笑道:“在这蜀地,你我都是外人。”
“昨日本王阻拦三十六寨与季大统领拼命,为季大统领减了一次杀戮,季大统领难道不该感谢本王?”他看向季德湘,“毕竟人若是杀红了眼,心中什么道义、什么原则,便都抵不过直冲脑门的冲动。”
季德湘猛地灌了一口酒,他不置可否地看着谢洵。他心底隐隐预感,若无谢洵阻拦,他或许真的会如谢洵所言那般,大造杀孽,甚至不会放过那些无辜弱质之人。
他不禁心底身寒,他若真的杀意上头,待到清醒之日,他当如何在季氏自处?季氏又是否还会将他当做儿孙?
谢洵这番说辞,不过是随口说说,可真说出了口,他便愈发觉得此言有理,他救药谷中人便也算是在救季德湘,他心底愈发底气十足。
季德湘微眯起眸,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谢洵:“江夏郡王比之当日在洛京时,倒是更显少年气了。”
当日陆珩带着城防军与谢洵几番较量,季德湘也曾匆匆见过谢洵一面,当日的江夏郡王桀骜不驯,绝不似而竟这般少年意气。
季德湘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还会同齐国郡王心平静气坐在一处闲谈。
谢洵闻言不禁想起了桓嫣,没由来地目光便柔和了起来。
“本王今夜来此,不过是想与季大统领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他轻叹道。
季德湘看着他,颔了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季大统领出身季氏,什么仁孝礼义本王便不再多言。昨日季大统领愿意让三十六寨的人带走那些无辜之人,想来大统领也并非滥杀之人。”
“即使如此,季大统领又何必死咬着云霁师徒不放,但凡是明白人,都窒息这世上并无起死人肉白骨的逆天之药。你周国皇帝失了智,难不成你周国上下臣子都失智了?”
谢洵说话毫不客气,季德湘咬着后槽牙道:“江夏郡王慎言。不论其他,药谷尚且杀我三名禁军士兵。”他话一出口,却又势弱三分。
谢洵轻嗤一声:“季大统领,你我皆知,药谷之祸,不过是欲加之罪。你带着禁军都打上人家家门了,怎么人家还不能反抗,任由你们打杀不成?”
季德湘闻言脸上无光,只闷头饮酒。他如何不知,那三名禁军的死若是真论起来,是算不到药谷头上的。可若是不算到药谷头上,又该算到谁头上?他又猛地饮了一口酒。
“明眼人一看便知晓这桩差事,大抵是做不成的,不仅做不成,还不知会沾染多少无辜者的鲜血。”谢洵冷眼看着他,“季大统领不妨想一想,这差事为何会落到你头上?”
季德湘猛地抬头看向谢洵,谢洵眸中一片冷清,如是最平静无澜的冰鉴,映照着他此刻的狼狈。
“你休要在此口出狂言。”
“是你周国的皇帝要将你磨成他手中的一把刀,专听命于他。”谢洵口中依旧出着狂言,“刀怎么能有自己的想法?季大统领,你说是不是?”
他说着与宣正帝不尽相同的话,季德湘此刻堪堪稳住了面色,可心底却大崩如山塌。
季德湘抽出腰间佩剑,毫不留情架在了谢洵肩上。
“你在胡言一句,本统领便要了你的命。”
谢洵倒也不惧:“季大统领若当真敢杀本王,便不会在此听本王说这么多话。”
季德湘紧抿着唇,愈发觉得自己这般当真是色厉内荏,虚张声势。他确实无意在此杀了谢洵。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药谷究竟与江夏郡王有何关系,竟让你甘愿孤身入险境也要保下那些江湖中人。”
谢洵平淡说道:“药谷云谷主夫妇对本王有照拂之恩,云思央与本王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药谷中人是身在江湖,但本王也确实受其恩惠。”
季德湘未曾受起剑:“看来药谷是已经投到了江夏郡王门下。”
“药谷自始至终不曾掺和到周齐两国的纷争,季大统领不必给自己找诛杀药谷的理由。”谢洵深深地看了一眼季德湘。
季德湘沉默良久,方才看向谢洵道:“江夏郡王与本统领坦诚直言,本统领便也告诉郡王爷,陛下已下旨意,要我诛杀云霁父子师徒。陛下要让药谷之人为先皇后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