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低头不言。
桓潮生也不在意,只是直白说道:“御酒名酒不见得真心以馈,可那些个百姓却是诚心相赠。所谓御酒名酒于达官显贵不过是蕞尔之物,可这酒窖之中美酒佳酿却是藏着百姓与友人的真情实意。”
谢洵尝了一口烈酒,溢着星光点点的眼眸微微眯起,他静静听着桓潮生言说,父子二人少有这般和谐的时候。
“所以我七岁那年,你们不辞而别匆匆回到庐阳,便是为了他们。”他低声呢喃。
满城百姓与一个谢洵,便是他自己,也会选回到庐阳庇佑此地的民众。
桓潮生喝了一口酒,轻声说道:“我与你母亲分别六载方才重聚,可不论是我还是你母亲,心底没有一刻是放下你的。得知邓县城破,不得已抛下你时,亦是如此。”
谢洵眼尾晶莹微闪,他直直看着桓潮生。
“我与你母亲前路莫测、生死未知,毅然前往是为庐阳百姓,为大齐安定,亦是为了你。我与你母亲皆不愿,我们的石奴长于战火之中。”
谢洵声色喑哑哽咽:“那为何战事了却之后,你们却从不曾想过来看看我?却只留我一人在江夏。”
桓潮生带着几分嘲讽:“我带兵从那老镇北王手里夺回邓县,却又遭傅远章那贼子追围,那一战桓家军与靖远军可谓两败俱伤。傅远章怕是也不曾想到,久战而精疲力竭、粮草不足的桓家军,还能与养精蓄锐又粮草丰沛的靖远军堪堪打平。”
“然此一战也确实凶险,老子险些便叫那傅远章取了首级,若非你母亲亲自带兵赶到,只怕当真要叫他得逞了。”
“战事虽了却,可战火侵扫之下,庐阳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我与你母亲留在此处,重建城防,重构家宅,安置百姓,无可脱身。且不知战火是否再起,不忍你随我们颠沛受苦,便一厢情愿觉得将你留在江夏是最好的安置。”
他话语之间不曾因为事出有因而减少了愧疚,他亦不曾与谢洵多说起他在那一战中受了多重的伤,也是因那伤留下的旧疾,谢静熹寻常不让他沾酒。
谢洵猛地灌了一口酒,真的听到了他想听的所谓解释,他又觉得自己过往那些别扭的行事,多少有些忸怩作态了。他心中愈气,眼眶愈红。他一时也不知该气谁,只得又猛地喝了一口坛中佳酿。
桓潮生举着酒坛与谢洵碰了一样,心中如释重负,他喜滋滋道:“往事休提,今日你我畅饮!”
两人肆意喝着酒窖中藏了不知多久的美酒,期间桓潮生觉着光喝酒没有下酒菜不爽脆,便指使这谢洵去厨房中取了几盘下酒菜。
谢洵带着醉意调笑道:“你便不怕明日被她发现后,找你秋后算账?”
他依旧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桓潮生和谢静熹“爹娘”。
“没大没小。”桓潮生已然带了几分醉意,“我可是一家之主,便是公主,也要听我的。”
两人便随意坐在酒窖的地上,脚边已经散落了不少空酒坛。
“我才不信!”谢洵笑了起来,他两颊飞红,“我在将军府可是听说了,公主说一,将军不敢说二。公主往东,将军不敢往西。”
桓潮生重重哼了一声,不服气道:“我是给公主面子。说到底这家中拿主意的还是我。”
“是吗?”谢洵蒙蒙道,“那我明日便去问问公主,可有此事。”他嘴角带着笑意,便是醉了,他依旧想着怎么给桓潮生挖坑。
“小兔崽子,你想害死你老子?”桓潮生抬脚踹了踹谢洵的小腿,言语之中带着几分不满。
父子间往日那些不可名说的硝烟此刻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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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后,桓嫣一如往日在演武场随两名武婢习武,谢静熹听着下人禀告方才知晓桓潮生昨夜便回了府中,便也知晓了昨夜她与桓嫣在睦兴堂之言,叫谢洵与桓潮生听了去。
谢静熹从演武场带着桓嫣与一众婢子在府中寻了一圈也没有见到父子二人的踪迹,还是听说了厨房少了几碟下酒菜,才猜到二人身处何地。
“好啊!”谢静熹似是盛开牡丹的面容带着几分怒意,“一回来便往酒窖钻!”
桓嫣愣愣看着谢静熹从一旁折了根细竹条,不禁轻嘶着嗦了口冷气,她已经准备好捂眼睛了。
谢静熹带着桓嫣气势汹汹来到酒室,命人打开酒窖,拾级而下便看见桓潮生与谢洵满身酒气,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桓嫣看着二人身旁散落的满地都是的空酒坛,不禁同情地看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