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静熹抬眸瞥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傅远章之于我朝皇帝,便如思央之于你,你可会怀疑思央有一日会背叛你?”
说句不中听的,在这世上,若说谢洵最是信任之人,绝非桓潮生与谢静熹,而是思央。这世上若有一人能叫谢洵毫无顾忌托付后背,那人必定是思央无疑。
谢洵轻哼不屑道:“傅远章如何与思央相提并论?”
谢静熹道:“谢恒救傅远章于狼口之下,傅远章助谢恒在隆昌宫变中登上皇位。此二人便是再大利益,也轻易离间不得,唯有那所谓的杀父灭门之仇才叫世人相信二人真的决裂了。”她眸色微微一沉,毫无顾忌地直呼着祯明帝的姓名。
她凤眸一转,闪烁而过一丝凌厉:“而凌馥出身吴兴凌氏,虽是江南地方士族,但在我朝却不显,多年前她曾与各大士族的姑娘一同入宫进学,各皇室宗亲中,属她与谢恒交情最深。当年隆昌宫变也是凌氏一族同江南地方几大士族一同送谢恒登上皇位。”
谢静熹不曾明说凌馥与祯明帝之间过往究竟如何,但谢洵闻言心下便有了猜测,不禁剑眉紧锁。
“故而这傅远章同凌馥即是夫妻,约莫也是互为监督。他二人携手并力二十多年助谢恒成大业。”谢静熹嘲讽一笑,“故而这傅远章同凌馥绝不会就此令傅玉姿入宫。倒是他底下那两个儿子,许是有些别的想法。”
她落子,白子置于棋盘之上,黑白之间,突破了黑子的重重围杀。
谢洵目色幽深似是静谧潭水:“钱皇后无子,陆周皇帝后宫凋敝。若是傅玉姿入宫为继后,诞下皇子,那便是陆周正儿八经的未来皇帝,为十多年未见的奶兄弟抛头颅洒热血,还是辅佐亲生外孙登基成大业,傅远章当真不会选后者?”
他毅然决然落下一子,以不可抵挡之势扼住了白子的生路。他二人心中多少知晓,傅远章蛰伏这么多年,若是傅玉姿当真诞下皇子,定然不会再等十多年待到皇子长成后举事。
谢静熹不急不躁,慢悠悠说道:“即便如元石所言,傅远章在傅玉姿诞下皇子后,令陆周皇帝驾崩,然主幼国疑,陆周的士族官员未见得会让一个孩子作这皇帝。兄终弟及,陆周的皇帝由陆珩继任也未尝不可。”又不咸不淡落了一子。
谢洵闻言不禁自衿志满道:“陆珩愚忠,感念着陆周老皇帝和小皇帝对他施加的恩情,便是陆周皇帝死了,他也只会尽心辅佐下一任皇帝,绝无坐上至尊之位的可能。”他言语之间对北周先帝和宣正帝多有轻蔑,他落下一子,依旧锐利如刚开刃的宝剑,凶光乍显。
“那陆珩虽愚忠却也是运筹帷幄之人,元石莫不是觉得能压得住陆珩这样的人物的北周皇帝,是个无知无能的昏庸之君?”谢静熹浅笑抬眸,饶有兴致地望着谢洵怔愣的模样。
她于不起眼处落下一子,此一局,终是白子胜了。
谢洵抿唇不言。
谢静熹道:“即便陆周皇帝真将傅玉姿迎入宫中,可却未必会让傅玉姿诞下皇子。”
她起身走到一旁的茶案边,用沏了一杯煮好温着的热茶。
“你句句顺着我的话往下说,却是叫我更加确信了我心中所怀疑的,直到最后指出我一直少有注意之处,一句点破。”谢洵绷着脸走到谢静熹对面,“就像这棋盘之上,看似是我要赢了,可却只是你步步诱我深入的迷局,而我却坚信不疑,直到最后你于不起眼处落子,布成大网,我颓如山崩。”
“这么不快便反应过来了呀?”谢静熹用着惊讶的语调说着,可面上却只有浅浅的调笑,“我们石奴当真是一点就通。”
谢洵瞪着谢静熹,他明白她想借此告诉他什么:“我往后自不会再忽略那些个不显山水之人与事。”
谢静熹沉静说道:“你行事肆意,一身傲气,虽有谋算,却锐意行事,在洛京已是吃了一回亏了,若再不收一收你那性子,往后可有你吃亏的地方。”
谢洵紧抿着唇,望着谢静熹,若是桓嫣在此,定然会发现他此刻的模样,有多像曾经那庄子上的松狮委屈时的样子。
“多谢军师不吝赐教,谢元石告退。”他生硬行了一礼负气而去。他虽为曾想过他们以他为傲,却也想听他们夸一夸他。
谢静熹看着谢洵离去的背影,轻笑着叹了叹气,她自然知晓他想听什么,可她若是不说,却总也怕他日后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