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绪混沌、整个人仿佛回到了那种濒临一线的危险情绪,他突然俯身,毒蛇吐信一般在少女耳尖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道:“师姐,你没事吧?”
萧妙音背脊一麻,突如其来的痒意好像细细的刀片凌迟着她脆弱的神经,她像是炸毛的猫,下意识微微躬着背。
一抔雪不经意落入陆观泠漆黑的眼中,将他一双瞳孔也映照得猫眼石般雪亮。
陆观泠下意识将目光游移,她的耳尖如任人采撷的红豆,声音慌乱:“陆师妹,我,我没事。”
欲盖弥彰般,她又突然捉起了他的手,笑吟吟地拉着他:“陆师妹,我看不见楼梯,你牵着我好不好?”
陆观泠感觉到,她的声音明明纤细,却像是缠绵的蛛丝,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他没再说什么,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一炷沉水香燃尽了,袅袅烟雾将室内熏得如同蓬莱仙境。
重重纱幕垂曳至地,纱幕后,孙静之纤细的手指扶着额头,轻轻按摩着,一旁的崔莹手捧香炉,将熏炉中的残余的灰烬拨去。
孙静之平静地望着博山炉,意有所指道:“崔莹,这香不是哀家所钟爱的故香,人亦非故人,还是别换了吧。”
座下的叶流莺轻声劝说:“娘娘,一件旧物罢了,何必伤怀?”
孙静之似乎笑了一声,眼底流露出一丝疲惫:“阿莺,你觉得哀家变了很多吗?是不是觉得很陌生了?”
叶流莺默然了一会,终于垂首道:“回娘娘,世间一切都会变,人也总归都会变的。”
孙静之对于这个答案似乎并无意外,她笑得眼角细纹微微堆积,但那双眼睛始终明媚:“我知道,阿莺你一定觉得哀家下令杖杀宫女的行径过于残忍。”
一旁的崔莹轻轻啊了几句,像是要吐出什么反驳之话来,孙静之继续道:“哀家何尝不知道,那宫女行刺,并非她所愿。可是,阿莺,你应当知道,只要是威胁到大越王朝的,哀家不在意是一条,还是十条、百条、千条性命,哀家一样会斩草除根。因为,这大越并非哀家一人的大越。”
这一句说得坚定无畏,如断金崩玉,掷地有声,令叶流莺沉默了许久。隔着纱幕,她看到座上的女人像是一把冷冽的刀,而华丽的衣袍是她精美的刀鞘。
见她默不作声,孙静之的眼睛在这偌大的宫殿中逡巡着,曼声道:“阿莺,如今,哀家不过是一个拖着一副残躯的风烛残年之人罢了。只是住久了,看着身边之人一个一个不见,最终孑然一身,才发觉这宫殿的确太冷清了。阿莺,你说幽泉之下,也会是这般冷清吗?”
叶流莺不知何解:“娘娘,幽泉之下自然不如尘世热闹,可是在幽泉之下的长眠之人,灵魂却能得到安身之处。”
孙静之却摇了摇头,“可若是一个人在幽泉之下,另一人却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那安身之处便成了永久的刑罚。”
说罢,她忽然没了兴致,微微闭眼:“阿莺,崔莹,哀家乏了,你们去吧。”
崔莹眼中隐约流露出一丝关切,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去。
叶流莺正要告退之际,孙静之忽然道:“阿莺,上京如今怨气冲天,那些佛像,不如都埋了吧。”
叶流莺一怔,忍不住回头:“娘娘……”
孙静之却打断了她,幽幽道:“就埋在停烛楼吧。不对,如今,已经没有停烛楼,只有千佛塔。”
直到叶流莺告退,孙静之纤细的手指拨弄着香灰,自言自语般,语气很轻:“你会回来的,对吗?可惜,我如今已容颜衰败,面目可憎,不复往昔光彩。”
半晌,她自嘲般道:“可即便我如今容颜如旧,那又如何呢?你所爱之人,永远不可能是我。陛下……”
最后一缕香最终也像是叹息般消散。
含英殿内,烛火渐渐零丁如星。
室内铺着厚厚的绒毯,方几上摆着一炉沉香。袅袅的细烟吹入罗帷之中,本来是安神的好香,萧妙音却辗转反侧,久久没有睡意。
这里的一切都本该是陌生的,可偏偏萧妙音却有一种可怕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让她下意识抗拒,像是生怕会想起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觉得很乱,想起元赪玉和元望舒,她整个思绪更是变成了一团乱麻,她想理清,却又害怕着什么。
这一路的经历,都指引着她一个终局。
一个属于元赪玉和元望舒的终局。萧妙音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赤着足踩在绒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却看到一堵墙壁上挂着一把乐器,她脑子里翁的一声,下意识祈求着,那不要是一把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