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霏雪弯腰抱着他,温柔道:“我也很想阿泠,来吧,阿泠,和阿娘走吧。”
“好。”他没有丝毫犹豫,紧紧抓住了应霏雪的手,虚幻的光明好像将他轮廓都要融化,四周的一切只剩下奶油般的光泽。
哪怕温暖不长久,他也甘之如饴。
应霏雪将他抱了起来,淤泥在他脚下不停滴落在水面,与纯洁的水交融,应霏雪好像没看到,温柔拍了拍他的背,“阿泠,不问阿娘要带你去哪里吗?”
陆观泠摇头,“不用,去哪里都好,下地狱也好。”
他捂着心口,温顺地垂敛长睫,“阿娘,我这里好疼,不论我怎么麻痹自己,这里就是好疼。”
应霏雪叹息了一声,紧紧搂住了陆观泠,“那就和阿娘走吧。”
“好。”
陆观泠笑了起来,脸上的泪珠却是漆黑的泥珠,雪白的脸像是被泼了墨水的白釉,再烧著出怪异的形态。
就在应霏雪转身的时候,陆观泠的脚踝处忽然传来钻心的疼痛,他怔怔看着自己脚腕上的红痕,心口又突然好像裂开般疼痛。
奇怪。
他好像刚出生的婴儿,失去了一切的记忆,不记得自己脚什么时候受伤了。
耳边忽然传来少女压抑的啜泣声,“疼。”
哪里疼?谁疼?
他意识茫然,双目发直。
应霏雪抚摸着他的脸颊,问他,“阿泠,你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耳边又传来少女哭泣般的呼唤声,“陆师妹……”
陆师妹,又是谁?
他感觉心里的温暖退化成一种彻骨的寒意,还夹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暴虐与躁动,这种躁动甚至是应霏雪的拥抱都无法让他平息。
“阿泠?”察觉到他的分心,应霏雪忍不住温声问他,“你真的想和阿娘一起走吗?”
“嗯。”他点头,耳边再次传来了少女的呼唤,“陆师妹。”瞬间打断了他的言语,他漆黑的眼睛无焦距般落在那白茫茫的光明处,心里好似空了一片。
“阿泠。”应霏雪抚摸着他的额发,温声细语,“你若是后悔,随时可以离开,阿娘从来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我不会后悔。”陆观泠凝视着她,“阿娘,走吧。”
“好。”应霏雪亲了亲他被淤泥污染的脸颊,毫无嫌弃之意。
应霏雪淌着湖水,慢慢走过,身上的衣衫春风般拂过他的手臂。
陆观泠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拿着一个荷包,他毫无印象,可心里空得厉害,下意识伸手打开,却仿佛听见少女脆生生问他。
“陆师妹,你喜不喜欢我啊?”
喜欢是什么?
他只觉得茫然,手上一松,荷包跟着下坠,他慌忙要捞住,却只抓住了荷包的系带,他听见“咚”的一声,下意识睁大了眼睛,却看见一只精巧雪猫坠入湖水里。
接着,一只咬了一半的果子也跟着坠入水中。
他的心好像也跟着掉了下来,不断沉没。
“阿泠!”
他感觉到莫名的慌乱,不顾应霏雪的呼唤,下意识挣开她的怀抱,一头扎入水中,可是,那温暖的水流顿时变成了粗糙的岩石,一直往他心口压。
陆观泠几乎喘不过气来,身上如同墨鱼喷汁般,不停有淤泥从他口鼻处蔓延,他被呛得忍不住剧烈咳嗽,却固执地要捞住那掉落的雪猫和野果。
好像有两个字本能般从他唇缝挤出,“师姐。”
接着,如同闪电撕开夜幕,陆观泠的灵台一瞬间因为这两个字变得剧痛无比。
他身体沉浸在水里,四周水流压得他肺腑生疼,可他却固执睁开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睛仿佛有野火在烧,带着一丝毁灭般的疯狂。
对了。
他谁都可以不要,可是,就算是下地狱,他也要带着她一起离开。
他好恨她。
对,什么光明与温暖,他都不要,他只想要萧师姐。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尾发红,笑得胸腔不停振动,笑得心口刀刃划过般疼,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恢复十七八岁的模样,他像是从沼泽里浮现的恶魔,浑身湿淋淋,都是泥浆,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焚烧的火焰。
无论如何,他都要拉着萧师姐一起下地狱。
可她现在要被别人折断了。
她就算碎掉,也得在他怀里,任何人都不可以碰她。
他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激越过,好像无数焰火砰砰升空,炸开无数夺绚丽的花,他的身体摇摇欲坠,欲化作无数的碎屑,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