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妙音不在,于是,陆观泠就肆无忌惮地垂眼看着她留在桌面上的野果子看, 错落的齿痕合成一个圆圆的轮廓。
青色的果皮包裹着鲜红的果肉, 像是被生生掐出来的淤血。
几滴汁水坠落下来,变作不经意洒落的鹤顶红, 艳丽无比, 却是蚀骨穿肠的毒药。
他总是忍不住将这种美与一些阴暗、幽微、暴力、腐烂的东西联系起来——像是开在水波里, 亭亭净植的莲花,根系却扎根在淤泥里,最脏的地方养出最干净的东西。
心血来潮般, 他指尖生冰,将被少女咬过的野果冻了起来。
他站在阴霾处, 就着菱格窗中流泻的日光, 将她咬过的果子放在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像是一个把玩着万花筒的好奇稚童, 出于好奇,将玻璃镜对着刺眼的太阳。
镜片中折射出波光诡谲的世界。
鲜红的野果,像被剖开一半的宝石,淌了一半的汁水被晶莹剔透的冰棱封存起来, 瞬间凝结成了喉头血、珊瑚玉、骨中花。
细致的纹理如同葳蕤枝叶在冰棱中蔓延开, 漂亮到极致。
可这种漂亮, 就像是他凝结的猫眼石一样, 标志着“属于”。他的心奇怪地雀跃起来,唇角冒出一个甜蜜的笑。
她毫不知情, 他便可以尽情冒犯她。
可他对自己的情绪总是能够迅速切换,不一会儿, 他终于停止那些阴暗诡谲的想象,将那枚冻野果藏在自己衣袖中。
做完这一切,他下意识温柔地摩挲了一下衣袖边缘的萱草花纹,才若无其事地出门去,来到了萧妙音身边。
陆观寒立在最前面,朝着那些青壮年拱手,“这位兄台,杜姑娘昨晚一直和我妹妹在一起,我和我妹妹可以作证,她根本没有放火杀人。而你们无凭无据,凭什么认定一切是杜姑娘所为?”
那人黑着一张脸,望着杜清荻,咬牙切齿,粗声粗气,“凭什么?就凭她是妖怪,妖怪的心最是狠毒,一口气焚烧了王家七十几口人,这等断子绝孙的恶事,谁做了都要遭报应,只有妖怪才不怕什么报应。”
大越重佛,即便是不识字的乡野村民也常聚在村头听着云游的僧人讲经传道,佛经中常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故事。
故事里,那些恶人最后都下了地狱,生前施加给别人的苦楚最后原原本本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惩恶扬善的故事最脍炙人口,传播程度最高,所以,不少人都坚信着地狱的存在。
萧妙音看着村民们义愤填膺的表情,心里十分怀疑是雪罗刹做的,唯有她这么极端。
可是,断子绝孙,这话实在有些重。
尤其,雪罗刹可是陆师兄和小毒物真正的母亲,这话虽然咒雪罗刹,却好像惩罚到他们身上去了。
她忍不住去看陆观寒的表情,看见他脸色微微发白,长袖下的手似乎在颤抖,她眼里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同情。
陆师兄明明是个好人,而他的阿娘却是那么一个诡异又可怕的性子,一边是坚守的正义,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两边不能割舍,他肯定很痛苦吧。
陆观泠静静端详着她的表情,眼里又冷了下来,果然,她泛滥的善心并不是只给他一个人的,还真是博爱啊。
见陆观寒气势弱了下来,那些村民更觉得他心虚,瞬间怒气高涨,举起手上的铁锹等武器叫嚣,“兄弟们,别怕,蛇妖怕雄黄酒,等会我们泼雄黄酒在她身上,然后把她杀了,也好还我们村子一个平静。”
身后的人悉悉索索准备开雄黄酒的坛封。
杜清荻脸色苍白,一味解释,“我没有。”
杜思筠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强势挡在她面前,脸色微沉,却还保持着良好的气度,“诸位误会了,小荻是我的妹妹,并非什么妖怪,而且,她也从来没有害人。”
领头之人哪里听得进去,立刻呸道:“你和这妖怪做了多年兄妹,说不定你也是个妖怪。”
另一个人也跟着附和,指着杜思筠道:“没错,他平日里看着病恹恹的,整天咳嗽,偏偏又死不了,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装出一副体弱多病的样子,背后却挖人心肝吃呢。”
杜清荻不可置信地抬眼,又委屈又恨,眼里隐约猩红,“我平日里上山采药,哥哥都会叮嘱我,说谁家有什么病痛,让我顺便帮你们带草药,我每次都依了,你们如今竟然丝毫不顾之前的恩情,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我承认我是妖怪,可哥哥他才不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