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杨冷哼一声:“装什么装。真想礼遇人家,就不该找人拿刀追杀。何必事后来装好人?”
许慕白感叹道:“所以,苏夜罄才说, 那是人间最险恶的术数。那位老年人,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苏先生啊, 您看见了吧, 这样的人,即便是我放了他,他也会去给别人卖命的。有的人只是看起来像人, 可惜并不配被当做人来对待,因为骨子里还是眼盲心瞎的兽类。您不必怜惜那样的人, 他们生来注定被玩弄, 从生到死都是廉价消耗品。不只是我这样想, 很多得势的人, 都拥有这样的消耗品。”
“他们的愤怒、蛮横、冲动, 对这个世界毫无益处,唯一的贡献就是造出来的声势, 可以为各自的主子所用。他们生来就不知道该为谁活着, 也不懂得要拥有梦想, 早早地被洗脑为天道的践行者。至于是不是真正的天道, 他们从来不会去想。”
“甚至至死都不清楚,自己这辈子为什么要做人,又为什么活得不像个人。他们的努力掀不起任何波澜,对自身的增值更是毫无作用,却误以为天道本该就如此艰辛。我们赞扬他们的忠心,赞扬他们的能力,赞扬他们的智慧,哪怕所有的美名都给他们也没有任何关系,反正,都不是真的。”
“从被误导着走上虚假的天道那一刻起,就注定他们什么也得不到,不仅如此,这些人还要为我们摇旗呐喊,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就像那湖里的鱼儿,我们只要投一点点饵食,就能看他们争得你死我活。湖里的鱼儿就是要自相残杀,矛盾不断,互起争执,直到筋疲力尽的那一刻,才不会把凶狠的目光投向岸边,更没有多余的气力来反抗什么,岸上的人才能享万世无忧啊。”
付杨皱着眉头说道:“虽然确实如此,但老家伙为什么要毫无保留地对苏夜罄说出来啊?装都不想装了?”
“因为要彻底敲碎他的心,让他今后无论去任何地方,都不愿意再多管闲事。”
“噢,这样啊。”
“对方后来把他的行李找了回来,在家里大摆晚宴为他送行,还找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参宴,当家人向那些人介绍他的医术有多高明,有那么一瞬间,苏夜罄觉得自己像湖里争抢饵食的鱼。等吃肥了,就会被人宰掉。所以,他并没能吃得下多少东西。”
付杨突然感到有些无奈,尽管这种情绪本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的心从此被敲碎了吗?”
“差不多吧,反正挺难过的。他跟我说,自己到火车上后,就一直抱着包埋头痛哭,呜咽呜咽地哭得跟狗一样。后来,越哭越觉得眼睛疼。”
付杨觉得这个人真是又惨又好笑:“哭久了,可不是眼睛疼么?”
“不是因为哭太久。其实是他的包里被人塞了东西。”
“什么东西啊?”
“一大袋新鲜的花生豆。”
花生豆对付杨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哪怕是新鲜的也不稀奇。
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许慕白继续说道:“每一颗都是很大很饱满的。”
付杨不解道:“那又怎样?”
“苏夜罄家里是开医馆的。有时候乡亲们干活时,扭到什么地方了,就会去找他家医治。大多时候都不费什么事,也就不问人家要钱了。但人家也不好意思让他白出力,日后总会送过去些菜什么的。其中,就有花生豆。”
“又大又饱满的花生豆,往往是特地留作当做种子的,这样来年长出的花生才会好。所以,对种田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自家的花生没长好,还会特地去买好一些的花生豆当做种子。送花生豆,送出去的是心意,也是希望。总之,是很宝贵的东西。”
“苏夜罄说,他仿佛能看到,一位大病初愈的母亲,在知道他要离开的时候,微颤的手一颗一颗地剥开花生,在一众鲜鲜亮亮的花生豆里,精心挑选出一堆最大最饱满的花生豆,装到了干干净净的袋子里。然后再在告别的时候,趁其不备塞到他的包里。把最美好的祝愿小心翼翼地送给他。”
“之前被那些沉重的大实话敲得粉碎的心,好像又一点点重新拼凑起来。他想,大家都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凭什么有的人不被当人看啊!凭什么啊!凭什么那么践踏人!凭什么要活得那么不明不白,到死都不知道被谁卖的!怎么会有人生来就是被欺骗被侮辱的啊!”
“管他什么天道还是人间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他还是要管。就算对方要打他,他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不听也要讲。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人生,不被他人掌控利用欺骗的人生。他们都应该像人一样堂堂正正的活着。越想就越是难过,就又抱着花生豆在火车上哭了好久。第二天睡醒一看,花生豆都被他捂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