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世界的运转是遵循守恒定律的。
她对无辜他处散发出的每一分不敬, 都会分毫不差地回击到自己身上。
傲慢而无知的人,根本看不透环境的复杂。
更无从窥探, 是否一句不合适的话,已足以中伤不能得罪的人。
付杨淡然地说道:“在极少数自视过高,又因为可利用价值不够, 被核心层边缘化的空虚精英群体看来,艺术或许是属于特定人群才能欣赏的东西。”
轻描淡写的话, 拐了几道弯, 却有着足够的冲击力。
震得容青千的心有轰然破碎之感。
听起来像骂, 却没有任何粗俗卑劣的语言。
仿佛只是在陈述一种司空见惯的心理一样。
他甚至没有直接批判这种心理的错误,可是淡然施加的每一层定义都彰显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即便是处于颠倒的地狱中,她也触及不到最深的那一层。
在她微颤的目光中, 他徐徐地补充道:“在那些人看来,能称之为艺术的东西, 一定要独特到足以欺压, 古奥到无人能懂, 稀有到世无其二, 而名正言顺地拥有它的人, 才能弥补自己在阶梯上蠕动时所丧失的尊严。”
虚假的体面,被突兀地撕开。
容青千很想反驳。
可是却突然想到了一些事。
她记得自己小的时候, 父亲曾有过赠人字画的举动。
字画的价值不定, 既能说成是切磋交流, 又能作为艺术品估出高价。
那些被赠送的人, 只要位置不改变,无论收到怎样的艺术品,都是极容易出手的。
有时候一副字画,在圈里游走一圈,可以搅动许多东西。
出价者都知道,自己买的并不是字画,而是是出物者的价值和关系。
如此灵活的手段,既可以避开监管,也免得落人口实。
一个物件,只要被赋予艺术品的头衔,就没人真正清楚其自身的价值。
由少数人定义的艺术,完美地成为了关系的纽带,搭建着经手之人的“锦绣前程”。
怎么看都是绝妙的交易。
心思灵活的人,可以把尊严的丧失,转化成绝无仅有的光荣幸事。
她对他反问道:“不是在聊羽轻瓷么,你要同我探讨艺术的界定吗?”
付杨笑着摇了摇头:“因为自身的局限性,我想我们并不配探讨这些。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艺术诞生于普罗大众之间,又在其发展的过程中不断服务于劳动人民。无论有着怎样的载体,都绝非是被个别垄断者,奉为圭皋的二手交易品。”
容青千暗暗挑衅道:“那你怎么看那些已经故去的大艺术家?”
这种问题不是很好回答。
回答得太直白容易被抓住把柄,回答得太粗浅又无法准确表述实意。
“很多人生前籍籍无名,死后突然备受推崇。我并不擅长以偏概全,更没有资格论述所有人,但就只是我所接触到的内幕来讲,有些人是欺负逝者无法讲话的。因为创造者已经消逝于人间,再也无法对自己的作品下定义,其中的定义权完全交付于利益集团。”
她漫不经心地对他问道:“定义很重要么?”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发问:“很多从普罗大众身上得来的巧思,被创作者融于艺术作品里,可是创作者魂归天际后,以悲悯为内核的理念却成为仅供特定人群把玩的‘高级品’,难以回到本该拥有的人群中。”
“他们有意将诞生于大众的作品与大众割裂开来,将从属于弱势群体的东西披上高深莫测的强势外衣,消除所有为其发声的曲折痕迹,以满足自己不坠庸碌俗世的虚假清醒感。孤傲着贩卖奢华,摇曳着附庸风雅,向来是权钱掮客们引以为幸的事。”
强行捆绑在一条船上的人,每个人都在为到达利益彼岸推波助澜。
沉睡的海面平静异常,忍受着滚滚涡轮的切割。
至柔至善的水流凝聚又散开,化成团团白色的微小泡沫,残留的破碎灵魂成为船上之人的助力。
付杨起初并不了解这些。
只是出于生意的关系,在接触过许多操纵者后,才明白有些虚无艺术品的由来。
像是摆在精致橱窗的塑料菜品,既无法供人饱腹,也毫无精神价值。
有的只是令人瞳孔放大的瞬间,以及轮转中所暗含的裙带交易。
相较之下,诞生于芸芸众生之间的艺术,更为亲和明朗,且富有智慧。
甚至,可以说是实用。
他刚好是一个务实的人,所以更倾向于这些。
或许是两个人虽然有着相似的立场,可站位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因此,容青千并不认同付杨的话。
不过她倒很想知道,那种被他视为行为艺术的东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