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攸岚答应了一声,打量了沈熙薇片刻,终于回想起来:“你是,七夕节夜市卖管状口脂的小商贩?前几日在悲田院本郡主还用过你请的酥山。”
记得就好,认识便好说话了,她带着敬重而又诚挚态度道:“人说贵人多忘事,我猜应是没见过郡主的人,才会有如此说法。”
言外之意,便是夸她尊贵聪慧,连街边的小商贩都能记住,很有雅度。
乐怡郡主素日性子是娇蛮些,但却并不愚蠢,自是听懂了沈熙薇的夸赞。
这马屁刚好拍进了她的心中。
武攸岚是武后近年才从岭南召回长安城的,自幼并未接受过贵族的教养,行为举止不如李唐皇室典雅,而现下正值多事之秋,武家新贵和李家旧族之间明争暗斗,因此那位李家的郡主李馥嫣,便处处对她透露出一种看乡野蛮人的瞧不起劲儿,武攸岚表面虽也讥讽着回嘴,可这样的出身却是她心中长久的痛。
因此,听见沈熙薇由衷的夸她尊贵、有雅度,她很是受用。
便为保持住这份在百姓中人设,颇有贵族风范的和悦道:“娘子寻我有何事吗?”
沈熙薇真诚无比:“承蒙郡主恩典,莅临过儿的小铺,儿心中每每想起便觉惶恐感激,许是沾了郡主的光华,儿如今生计见好,开了个小铺面,名唤沈记绮罗,就在崇仁坊中瑞安侯府对面,最近新推出了新款帷帽,想着郡主是难得的风华女郎,眼光定然也雅致,便斗胆过来请郡主指点一二。”
她说着话,拿出一顶崭新的帷帽,弓着腰,双手呈给武攸岚看。
武攸岚看了那云顶帷帽,简直双目放光,笑容掩也掩不住,幸亏她有漆黑一片的幂篱挡着脸,旁人看不见神色,方才令她有故作矜持的机会。
她玉手一伸,佯装随意翻看:“轻容纱做的?”
“郡主果然无所不知。”
“今儿就带着这一顶来?”
“是。儿想着今日是圣人为先母送盆之日,郡主与圣人血缘相亲,自是必要到场的贵人,因此,特意带来一顶帷帽给郡主过目的。”
“嗯,好。”听着是废大力气给自己送来的独一份儿,武攸岚心中很是受用,却仍旧没提要买下帷帽的事儿。
沈熙薇立刻接续道:“至于儿头上今早戴着的那顶,不过是方才路上人多,肩舆上晒着遮阳所用,儿一平民,素日都是抛头露面的,那还用戴着帷帽。”
这话说的很明白了,沈熙薇戴着也是为了吸引武攸岚注意,她是懂事的,自不会再戴着帷帽和武攸岚抢风头,方才路上的人和武后“送盆”盛典的人没得比,今日的风光都是武攸岚一个人的。
武攸岚自是听懂了,也没小性儿的计较方才那点鸡毛蒜皮,只道终于松了口:“月娥,拿二十两银子给这位娘子。”
她又接过帷帽道:“既是你诚心让我看的,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这帷帽我便收下了。”
二十两银子到手,沈熙薇一揖,谢过了乐怡郡主。
阿罗带着沈计众人在“贵宾席”外等着她,看着她笑的得意,上前问道:“娘子早上带走那顶新帷帽呢,卖了吗?”
“卖给了乐怡郡主,赏了二十两。”
阿罗忍不住拍手:“娘子果真神机妙算!可娘子怎知她一定会买?”
沈熙薇笑而不语,心中却思量道:武攸岚可不是没有心机的傻白甜,这帷帽今日戴在她头上最合适,武后看了才最欣喜,今日的好戏还在后头。
武后与武氏家族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她从小受尽家族白眼,励志长大后要为自己报仇,可血缘又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武则天与武氏家族的血缘,注定了她终要面对武氏家族⑦。
当从并州乡间而来的媚娘,凭借着过人的才智与谋略一步步走到了二圣临朝,一步步走到了太后持政,当她距离登基称帝仅有一步之遥时,个人的感情被她放在了最后的位置,而排在首位的是她的政治理抱负——撕开那层薄薄的垂帘,名正言顺的坐上天子之位!
如此一来那点儿陈年旧怨的个人感情,就变得不值一提,武后明白,在政治斗争之中,亲信远远没有血缘来的可靠,于是,武则天决定放弃个人恩怨,情感为政治抱负服务,将曾经被她发放岭南的武氏家族召回长安城,而武攸岚便是其中一员。
实际上,那些曾与武后有旧怨的同辈武氏之人,早已经受不住流放的折磨,在疾苦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