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余晖从纸窗的缝隙中散落下来,好似被无声的剪碎,凤仪阁被光影衬得斑驳不堪,好似一瞬间便泛出了旧而沉的暗黄色。
半响,都没有言语,殿内鸦雀无声。
沈熙薇忍不住抬眸望了一眼武则天。
武则天依旧双目紧闭,却开口道:“沈司衣,你为何望着朕?”
沈熙薇见武则天并未睁眼,却依旧知晓了她浅浅的一望,心下无比震惊,只轻声道:“臣惶恐,所以忍不住抬头看您。”
武则天睁开了眼眸,淡道:“沈司衣方才一定在想,朕闭着双眼,又怎会知晓你这微不可察的浅浅一望。”
沈熙薇诚挚道:“是。臣猜不透,所以迷惘恐惧。”
武则沉声道:“朕十四岁入宫,从宾州乡间而来,在这大明宫生活了半生,从太宗的才人走到先帝的皇后,后来又有二圣临朝的风光,如今我是把持朝政,大权在握的皇太后,这大半生里,总有人怀着各种各种的心情,于暗处望着针,所以朕有三头六臂,额头和后脑勺都生了眼睛。”
“是,太后英明。”沈熙薇道。
“可即便如此,朕也没有看出已经一百二十岁的路浩然居然想杀我!”武则天缓缓睁开双眼,紧盯住沈熙薇:“沈司衣,抬起头来,告诉朕,你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沈熙薇心中波涛汹涌,千回百转,不知如何回答,面对着武则天,她觉得一切谎言都将变得幼稚可笑,或许真诚才是她唯一的活路,她相信作为千古一帝,武则天必然是有着常人难以匹敌的英明、睿智、以及敏锐。
她决定相信她,除此之外,沈熙薇显然也并无办法,这样思量着,她倒是坦然了,她挺起胸膛,心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非常真诚的抬眸注视着武则天的眼睛,回道:“是因为,微臣有先知的异能,先知是上天的神明对于太后的疼惜,臣不过是一个幸运儿,是神明选择的偶然,而这所有的一些是因为上苍眷顾着太后,想让太后去完成更伟大的抱负。”
武则天显然没有想到沈熙薇会这样回答,她反复的盯着沈熙薇的眼眸深看,不知为何她竟在她的眉眼中看到了李治的影子,武则天心尖一颤,有些动容,她与李治三十载的夫妻,她是爱过李治的。
又想起她说先知驾临的话,她本就是笃信神佛之说的人,如此,便涌出了李治“借身”来救她的念头,或者她没有相信,只是今日她疲惫感伤,露出了一点儿脆弱,愿意去做这样的设想,不论怎样,她最后终于垂了垂眸,淡道:“你这回答倒是有趣。”
沈熙薇不敢言语。
武则天也又默了一会儿,才沉声开口:“沈司衣,你既然有先知之能,便让先知回答朕,这天下人为何突然与我为敌?连做了一百二十年忍耐的信徒的路浩然都想要杀我。”
武则天这话说到最后,声音中带着颤抖,她好似承受了排山倒海般汹涌的悲伤,勉力压制住也压制不住。
沈熙薇心下紧张又能共情她的悲伤,因此,轻声道:“可能仅仅是因为,您是一个女人。”
“这是先知告诉你的?”
“不,这是臣的想法,因为,臣也是一个女人。臣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七品司衣小官儿,可这样短短的路途,也能体会到世俗之中对于女人的蔑视,更何况是手握天下权柄的您呢!”
或许是路翁今日玉石俱焚的刺杀刺伤了武则天的心,又或许是沈熙薇这份坦诚说到了武则天的心里,她伸手揉了揉额角,晦声道:“沈司衣,你说的没错,男人最不容忍的便是女人掌权。他们不能忍受女人和他们做一样的事情。所以,成为一个比男人更勇敢睿智的女人,便是罪吗?”
“不。您没有罪,女人也没有罪,是这个时代有罪。”
“时代有罪?”武则天咂摸了一边这句话,半晌没有再言语。
沈熙薇也未曾再多语,只安静的跪在地上。
殿内一时寂静,只余风声猎猎。
半响,武则天沉声道:“沈司衣,你坐吧,朕今日突然想和你说说话。”
方才宴饮的桌案还来得及撤下,与一个时辰前的热闹繁华相比,此时的凤仪阁,未免显得有些狼狈,沈熙薇躬身而起,跪坐在了武则天身边的蒲团上。
武则天柔声道:“沈司衣,你今日是第一次入宫吗?”
“是。”沈熙薇轻声回应。
“便见了如今这般物是人非,空空如也的场面。”武则天抬眸,好像望向了遥远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