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站在虚无的烟岚里,高兴地笑着,望着这一条长长的队伍,走向乌有的“道”,想到这里,辛更高兴了,高兴得眼泪都笑出来了。
他们走到鳞海边,那些异彩的鳞片纷纷飞起,如刀如剑,猛地淹没了步入鳞海的修士。
血雾从足部猛地涌了出来,在眠仙洲的终年黑夜里拌入了鲜红色,如同一层巨大的红纱裹尸布般盖上在鳞海上。
鳞刃在其中搅扰的轨迹像天空的海浪。
辛一只眼睛望着鳞海,一只眼睛望着锦杼关的炉火,简直乐不可支。
人群血雾中有一只老虎的身影——是扈湘灵的老虎。
它被鳞刃割得体无完肤,依旧死死地咬住扈湘灵的衣服,尾巴都没了一半,仅剩的三只爪子在鳞刃中毛骨悚然地割裂着,喉咙里发出悲愤的低吼,眼睛被血污蒙住了,什么也看不见,纯靠本能拉着它永远的姑娘。
直到这一人一虎同时被鳞刃淹没。
某一个瞬间,鳞刃割掉了元镂玉的小指,她下意识地低头,忽然被什么敲醒似的,想起她那同样没有小指的道侣。
元镂玉大喊出声:“仇沼!!!”
浊血随之喷涌而出。
断镜树山被困在噩梦里的仇沼蓂蓂之中皱起眉头,冷汗瀑身。
元镂玉在极致的痛苦中祭出长剑,她的灵骨簌簌作痛,金丹被揉扁搓圆,挤压成各种扭曲的形状,她的灵力、她的修为、她的意识,都在不计其数的鳞刃下离她而去。
耳旁嗡鸣声不断,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冷涩地对元镂玉道:“你是蓂门一代剑尊,你本该一生为求道而活,你怎么能半途而废。”
“道是什么?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吧——”
元镂玉强行屏气凝神,竭力默念道:“一阳来复,一心水寒……”
“道是不休不止,道是守正不移,道是一意孤行。”
元镂玉呸出血沫,咬牙道:“万……万物始生,生犹……犹若死。”
她吃力地举起残缺的手肘,掐出一个残缺的剑诀,诀纹和离照剑齐齐剧烈颤抖,把鲜红的血雾晃出一片空白。
血雾像地动时滚动跌落的泥土和爆发的山洪。
一只毛发被染红的银鹿从剑诀里跑出,高昂地长鸣。
它的声音落入断镜树山山巅的鹿王眼中,两滴清泪从鹿王酌亮的眼珠中抖落……
禹域又开始下雨了。
元镂玉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欲以半幅躯体、半幅灵脉强行破镜至朴露。
鲜亮的劫光闪电猛地将灰尘的天穹撕成两半,海啸的怒吼从远方传来,高可及天的海浪从头顶坠下,阴影比雪山还要庞大,鳞海的运动收割被迫停止一瞬。
就在这一瞬间,蓂草勃发无限生长。
只剩一只眼睛的扈湘灵亲眼看见了年少梦里的神草“蓂”,只剩一只手的唐牙将队伍最后的、最完整的明松青硬生生拍出了眠仙洲的范围。
修士夺回神智的这一瞬间,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金丹掰碎,齐齐渡给元镂玉,众力之推下,竟真的将元镂玉合力破至朴露。
劫光照亮了整个海域。
金丹破碎后,修士的法器接二连三地从主人灵脉中脱离,纷纷落进云层里,再落进冰渣遍布的深色海水里。
雪白的水沫堆出雪山,寒气凛冽而瑟缩。
法器落水的声响如同一场奏鸣,尤霈的无涯剑、唐牙的崖水琴、明松青的微霭萧……
最后一个落进海里的是元镂玉的灵骨。
血色洇开,这些法器在水沫之下被朴露修士的劫光震慑,转而化作彩色的鱼群,吞食元镂玉新鲜灵骨、谨遵她的遗命:
指引后之来者——来到此地!
与此同时,元镂玉的躯体已经被鳞刃割得只剩一副骨架,离照剑依然没有离手,朴露修士的灵息让她的骨骼都像深山玉般通透明亮,挂着血的装饰。
离照剑猛地向下刺去,用尽朴露修士最后所有神通。
这一剑透过骨影的脊骨,直直地钉向它的另一抹分身——
疏庑中的司南。
然后再透过鹿王泪流不止的双眸通向断镜树山。
由此,三点之间的通道被打通,一座崭新的桥梁落成,隐没在翻天覆地的朴露破境劫光之中。
血惊四座,骨架松手,离照剑也落水化作彩鱼,如玉的骨骼陡然晦暗下去,乍然四分五裂,如烟花裂开,散进澎湃汹涌的鳞海之中。
“……人本为心,心……心本为道……”
雷鸣不断,朴露修士刚进境便已湮灭,还有所剩的所有修士,都在鳞海中割裂为血肉。
这个时候,鳞海渐渐平稳,从中心缓缓浮起闪着不详红光的半个葫芦,银液湛亮,一闪而过许多双不同神采的眼眸和场景,忠实地记下了那些修士寂灭最后一瞬的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