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镜树山一片萧索,不见一丝光亮,连不朽树的根部都被涨起的水面淹没,这些命灯被不朽树牢牢地锁在枝头,就和沉在水底的玉牌一样,除非天崩地裂,谁都别想离开此地一步。
荆苔顺着枝头交错的缝隙,远远地看见有人立在断镜口。
那人一看就是王灼无疑,但实在有些远,他尝试着大喊道:“师兄!”
王灼没有动静。
荆苔暗暗叫苦,余光忽然瞥见灰白色雾蒙蒙的天际有一只白点缓慢地移动,脑子里一“叮”,遂大喜过望:“白鹤!”
果不出他所料,那的确是柏枝乡里的灵鹤。
白鹤盘旋着落下,好像真的听到了他的呼唤似的,荆苔又叫了好几声“白鹤”,白鹤停在枝头,歪头疑惑地用喙啄这盏灯。
荆苔无奈道:“真的是我啦。”
白鹤叫了一声,黑珍珠似的小眼睛里露出不解——它神出鬼没的小主人怎么还能变成这副模样?
荆苔装作没看懂白鹤的疑惑,好声好气地打商量:“你能把我衔到师兄那里吗,我想和他说话。”
白鹤打量他半晌,用喙把灯衔着,第一下没衔动。
荆苔赶紧鼓励:“就是这样!再用点劲就成功了!你真棒!”
白鹤被夸得心神飘飘,竟真的给他从不朽树叼了下来,幸好是没主的命灯,不然他就算再次燃尽都动不了。
王灼在凛冽的寒风中面朝断镜口发呆,他把所有弟子都赶上了最后一艘沙艘,自己却没有走。
既然没有人,那也没有点灯的必要。
从断镜口往下看,风也萧瑟、水也萧瑟、人世也都萧瑟,他又无端地觉得冷,一往无前的剑修也会觉得心冷呢。
“天黑了,点灯吧。”有人在他身后说。
王灼道:“你为什么不走?我给你留了位置。”
“我又不是你们禹域的人,干什么占禹域弟子的位置。”那人好笑道,“还没多谢,多谢你保护我的姐姐们。”
“有什么可谢谢的,她们还是死了。”
“有一天算一天。”那人说,“人总要离去的。”
王灼干涩地张了张嘴,他想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时,白鹤乘风而来,抛下了一个什么东西,王灼看见了白鹤,但没有看清掉下来的是什么就一把抱住,紧接着就和落进怀里的灯大眼瞪小眼,直到灯火里冒出一个人的声音:“大师兄!”
王灼差点没把灯失手把灯掉下去。
他的脑子像生了锈,好半晌才处理完眼前所见,白鹤立在断镜口边缘整理羽毛,好整以暇地观望着。
“你、你是?”王灼怎么也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手一个劲儿地打颤,灯也握不紧。
见王灼听得到,荆苔吁了一口气,随口道:“怎么不点灯。”
然后荆苔才看清站在王灼身后的人,当即一愣,如果他有腿大概会直接蹦起来:“楼、楼致?!”
老天爷!楼致不是还应该在桂树里睡觉吗?
第180章 老烟水(七)
荆苔的神识一走,刚刚消停的天雷登时又劈了下来。
甘蕲刚要张开双翅抵挡,未曾想一道符印呼啸而至,牢牢地把他们二人护下,张牙舞爪的深色雷鸣和雪亮的闪电一通乱砸,竟都被符印全挡了下来。
经香真人遍体鳞伤地从烟雾中走出来,沉重的衣服压在身上,他像一支在狂风中凌乱的竹子,几将崩裂。
鲜血顺着指尖和骨骼的起伏一滴一滴地点在地上,被火焰吞噬干净。
“小苔……在哪?”经香真人嘶哑着问。
甘蕲在雷鸣电闪里呆呆答道:“在禹域。”
经香真人面色几边,脸上的肌肉因剧痛抽搐,勉强才压了下去,喉结滑动,不知道是不是把嗓间涌出的血给吞了回去。
甘蕲忙:“我……唤……他回来!”
“哪里是想叫就能叫得回的,不打紧,你可以之后再转告他。”经香真人极缓地摆了摆手,“小苔他要把人间引渡至此,对吗?”
“人间的水太多了,用一把火全部烧干净。”经香真人说,“他是这样想的,对吗?”
甘蕲越听越迷茫,嘴里道:“事情紧急,小师叔所以出了个这么个一刀两端的利索法子,快刀斩乱麻,不好吗?”
经香真人“哈”一声:“什么快刀斩乱麻,那小子真是越活胆子越大,你就不想想,小苔能用什么引渡人间,你们二人手里还有底牌吗?”
甘蕲哑口无言,忽然想起荆苔的身份,眉头顿时一蹙。
“他要用自身作桥梁。”经香真人隔空点了一下甘蕲的眉间,“傻鸟,你也是心大。”
甘蕲按在地上的手抠出了五道指痕,烧焦的双翅微微颤抖,他联系不到荆苔,但依着火种和护身符的联系,甘蕲能感觉到荆苔就在断镜树山的断口处,那个跳下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