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苔掀起眼皮看他,似笑非笑道:“我看不像。”
“不像?”文无好像真的既回想又认真思考了一番,“哪里不像,我看就很像,都傻乎乎的。”
“呵。”荆苔道,“我看你也不像炬明君的弟子。”
“不像就不像。”文无浑不在意,“又不是造人俑,不一样又有什么要紧。”
荆苔哼了一声,被突然变大的风声、水声引走注意力。
类似磨刀的刺耳的风声大大咧咧地来去呼喝,雷鸣阵阵。
挾着的电光照亮四方的时候,荆苔难耐地眯起眼睛,隐约看到翻腾的浪——就在视线尽头,好像从水面硬生生升起了数座云雾翻腾的小山,水是黑色的,泡沫是白色的,在山底,数不清的条状水纹组成狰狞的长疤。
就像一切生灵都随着雷鸣电闪消散了。
如同劣质翡翠的纹路之下,山群即刻地产生又迅疾地消散,泡沫盖住浪头,无限地膨胀,在夜色下显出令人惊异而不自觉战栗的美丽的白色。
“大潮来了。”周烟树说,仿佛叹息,荆苔从中听出一丝认命的颓丧。
文无另一只手也抓出一道灰雾,玩弄一般绕在掌心,双手交错间倏地撑开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将他们三人护在网下。
即使在文无的庇护之下,荆苔犹然感受到了半死不活的这水的冲劲,挽水——它已经腐朽却还在求生。
它因此不得不向着自己的坟茔走去,但它反抗、怒吼、不肯认命,于是血水拖了一路,它在这条不洁的长路上步履不停,即使牵肠挂肚,腐化的手臂上挂着烂肉,死死地扣住泥地,在枯草地上留下一条崎岖的泪痕般的沟壑。
这不是结局!这不是结局!
荆苔仿佛听到挽水在这样叫。
它在怒吼中请求:救救我!挽救我!
……挽留我……
周烟树突然踉跄了一下,灯火猛然随之一炸,好像要把灯展吞噬了似的,灵纹带好像带走了她大半条命。
她疼得猛锤自己的太阳穴,“咚咚咚”地响,嘴里在呢喃什么,连着一阵巨响——大堤又坍塌了。
文无的护持也没有起到作用,荆苔顿时心悸,看到碎石如烟花迸射到半空中,又再次掉进黑乎乎的死水里。
周烟树再也站不住了,膝盖骨磕到地上,半根木条竟戳进了血肉里,而她只是呜咽了一声,眼见的更严重的痛楚使之不值一提。
“聿峡的人呢?那帮子修行的人呢?”荆苔激动地扶周烟树,见膝盖处的衣料已经变成深色,鲜红的血沿着木条的纹理流出来,红得刺目,荆苔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愤怒所挟持,他的嘴唇颤抖,“……他们人呢?!他们人呢?!他们怎么敢让一个凡人站在这里?!怎么敢?!”
周烟树虚弱地吸着气:“别……别怪他们……他们都没有走……他们已经……死掉了……”
“水一有死相,第一个来的就是疫病,它带走了大部分人的命,剩下的……我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她抓住荆苔的衣袖,声音被水声冲得大半都是气音,“这是师父的法子,若不是有这个法子,我都没有办法送一些人出去,师父说,他说这是神教给他的。”
有一股力量驱使荆苔抱住周烟树,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发麻,眼睛不受控制地红了:“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你回来了,是不是?是不是?”周烟树竟漫出几分笑意,好像在透过荆苔看另一个人,“你以前就是这样。”
文无默默地把灰雾撑开的大网再次加固,荆苔抖着手又给周烟树输送灵力,只是泥牛入海,灵纹带对周烟树的消耗太大了,就算是如今第一大蓂门翥宗的开宗祖师来,都不一定能够补上这个窟窿。
一个晃神,荆苔觉得自己的神识中挤进来一个人,“他”透过他的嘴,叫了一声“阿烟”。
周烟树知道这是谁在叫她,于是她只是恬淡、柔和地笑着。
这个笑容在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脸上分外惊悚,周烟树的师父——陆泠——刚刚消散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笑容。
荆苔抢回了自己的身体,他沉默地把周烟树扶起来,明白自己刚刚是受了那位白少爷情绪的影响才会这么激动。
周烟树惨然一笑,自己动手把膝盖上的木条一咬牙抽了出来,甩到一边,在地上留下血斑,又很快被水冲散了。
文无操纵一条布条为她包扎,在荆苔的缄默中问起:“陆仙师主持的祭塔典礼我们在场,既然参光和紫贝没有缺席,为什么还会走到今天?”
这也是荆苔想问的,参光紫贝是神鱼,它们的职责是巡视四方水,同时庇护天下平安,既然已经到来,聿峡就不应该即刻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