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激动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的筋也鼓了起来:“都是那个老太婆的错!她凭什么把我的孩子带走!”
法阵消泯,荆苔走过来,把匣子递给但虹:“里面都是那些孩子留下来的物件,应该都是留个念想,和敏儿的情况大差不差。”
但虹用指尖拨了拨,没接。
但虹又再次走进房屋中,把乾娘的尸体抱了出来。
乾娘像小孩一样靠着她的肩膀,面色沉静得像在安睡,但虹注视着她,好像注视着自己的母亲,荣妈慢腾腾地走过来:“府君。”
但虹轻声说:“荣妈……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娘。”
荣妈一下怔住,眉头抽动了几下,但虹没有觉察到荣妈的表情,她道:“我送走了好多人,我也要送走这个城,她也送走了很多人。这些年我对乾娘视而不见,任由她一意孤行地送走无数个孩子,他们也许行走在无数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大街小巷上——哪怕是黄泉道,就是不会走在锦杼关,这也很好。”
“阿虹……”荣妈情不自禁地这样唤她。
但虹笑了一下,那笑容看起来在哭:“好久没有人这样唤我了,谢谢您。”
乾娘的尸体已经开始变软了,这是所有人的宿命——化作河底的枯泥,只有死后不愿安眠的人才会把身躯留在岸上。
但虹抱着她,走向薤水,她要安葬乾娘。
楼致把曲海踢到一边去,随便他如何用头敲击地面,楼致道:“看来府君一直以为乾娘是无缘无故把孩子送出去的,一直放任,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层,这算什么?一场笑话吗?还死了那么多鸟——我可是听说了,这么些年,锦杼关的人都快把这附近的鸟雀打个全灭了。”
王灼看到当归低头对着匣子发愣,忍不住道:“有什么奇怪的吗?”
当归道:“数量不对。”
“这里的东西,不过二三十来件。”荆苔没想到当归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点点头,“就算是有些人不会留下东西,会不会……”
王灼:“你是说人少了?”
荆苔叹口气:“我也不知道,我阵法还没学多少,要是师尊在这里就好了。”
“阵法又不是万能的。”楼致甩着扇子,“就像我们昧洞,那月蓂之术,也不是什么都能算到的,要看机缘。”
荆苔把匣子递给任芷义,挥挥手:“还是跟着府君,薤水那边不太平,况且我也想看看能不能去寻那个梭子。”
当归迅速地跟上去,很有自觉。
“呀!王兄!”楼致用肩膀挤了挤王灼,“这到底是谁的徒弟?”
王灼不理他,抬腿就走,楼致瘪着嘴,说了句“没劲”,也跟上去。
任芷义指挥着修士把曲海押回去,心想要把匣子里的物件分给能认出来的亲族好了——大概率都不是什么好人。
第81章 寄燕然(十二)
四个人跟在但虹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小声交换了手上的信息,包括棺木、无字灵牌、空石碑,还有那一匹白布。荆苔听说王灼和楼致全程围观了那一场梦,一怔,当归扯了扯胸口的衣襟,耳根有点发红。
荆苔又问了一遍:“全都看到了?”
王灼不明所以,诚实地“嗯”了一声。
荆苔揉了揉眉心,捂住脸,加快步伐,远离了王灼和楼致一些,当归紧随其后。
王灼没懂:“怎么了?”
看到了就看到了,有什么要紧的——他心想,楼致笑出声来,王灼于是又疑惑地把视线移到楼致的身上,楼致肩头微颤,憋着笑:“王兄,你怕是要孤独一生。”
“有什么关联吗?”王灼问。
“没没没。”楼致连连摆手,“我嘴里不把门。”
荆苔听到了,走得更快了。
王灼看看小师弟,一会又看看当归,最后看回别过头的楼致,仍然找不到答案。
但虹不肯坐轿,执意要把乾娘抱回薤水去,梅花鹿尽职尽业地跟在脚边。
乾娘软得像快流散的云,但虹一步一步地走出燕泥炉,走出横玉峰,路过锦杼关的城门,她在城门口停下来,仰头看灰暗的云层。
雨停了,但虹心想,这雨的来去就和生死一样——是不由人定的。
这样的雨幕,连苔藓都是活不下去的,
城楼被侵成黑色,从头到尾都散发着一种腐朽的味道,把它切开,如果可以的话,一定会发现它连心都是黑的,一如这无可救药的锦杼关。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城楼上忽然冒出了许许多多的人头,谁都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在雨一停就登上去的。
城门很高,他们高高在上,所有的脸都模糊不清,灰白色的,像被粗盐腌过一遍。没有人说话,场面静默得像在祭祀,即使在从前参光降临——久到他们纷纷失去了关于祭塔的记忆——或许也没有这样静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