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姐姐都很淡然,就好像她们失去的只是数千里外的一阵风,她们所根本不在意的风,又或者是只是一片落叶而已。
计臻笑了笑,环顾四周,道:“贵人多忘事,自然如此。”
但虹攥着她的袖子,一言不发。
她好像又沉进噩梦里了,呼啸、塌陷、风暴,都像一把钉进她脑门和胸膛的铁锤,一下一下,持续不断,她会被这个过去的铁锤严实地钉进过去的噩梦里,她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因为一切已经发生,一切不能转圜。
计臻握紧但虹的手,对着府君遥遥道:“府君,今日锦杼关遭此大难,府君可曾想过?”
“老夫乃是凡人,不晓通天之道。”府君非常平静道。
越汲实在看不懂明府府君,他在锦杼关的年岁,从流浪,到寄居,再到离群索居,他离实际上的锦杼关很近,其实又很远。
他听说过百姓对府君的颂歌,也曾在车队里远远看过一眼,但府君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不知道。
远处风云变幻,地动山摇,薤水水面不断上涨,水塔折断,想来逐水亭的仙师已经纷纷踏剑而出,在黑云压城上露出如流星一般的光痕。
唯独此处,平稳如初。
“既然地动,明府有此大阵,为何不开门?”越汲终于没忍住,质问。
小少爷理所当然道:“这是我们先祖留下来的阵,凭什么给旁人用?”
越汲气急:“果真……一脉相承!一个模子的冷心冷性!无情无义!”
荆苔心想,当归说得不错,果真该死。
他此前并不知晓这一层关系。
越汲被乾娘所收养时,计臻已经养在她的膝下了,看上去比晴姐小上几岁。
越汲记得那天计臻穿的素色衣衫,头上只有两支银簪子,耳边一对葫芦形状的坠子,很爱笑。
晴姐不爱说话,平日里沉默寡言,后面遇到了一个同样沉默寡言的夫君。
在家里常常吵吵闹闹的,反而是他和计臻两个“外人”,每次他们俩掐起来,乾娘和晴姐老是在旁边支起桌子喝茶看热闹。
此前,越汲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
在锦杼关流浪多年,没碰到几个好心人,倒是各类杂碎遇到不少,晚上想找个能避风雨睡觉的地方也难得。
他并未从乾娘口中知道计臻从前的事情,也没有着意问过,反正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而未来还在前面,越汲相信他和计臻会有一辈子,完完整整的一辈子,等到哪一天谁去了,另一个人就会给对方支一个棚子守灵,一直守到能一起走的那一天。
府君抬起眼睛,似乎什么也触动不了他,明府之外的地动似乎都无法让他的头发丝颤抖一下,他抬起眼睛,第一次注视自己陌生的、已经长大的、被自己早早抛弃视为弃子的女儿,只是问:“你为何而来?”
“府君。”计臻说,“请您打开大门,迎百姓进来。”
声音平缓却有力、坚定。
小少爷立刻暴了:“你想得美!来人!把这些人给我赶出去!”
家丁们纷纷互相交换眼神,府君没有开口,他们不知道该不该听从小少爷的话。他们是明府的人,这里护佑了他们的平安——在这危难的一天。
府君一直没有开口,他和自己曾经的女儿仿佛陷入了一场凝重的对峙。
几个侍女疾步奔来,“啪”地跪下,焦急中还保持着对府君的尊崇,其中一个道:“府君大人,门外聚集了不少百姓,正在……叩门。”
而可以听到的是,那些撞门的声音就像军队拿着粗重的圆木撞击城门,很明显这位侍女对情况作了稍微的语言修饰,期望能免受府君的怒火。
过了很久,府君才开口说:“曾经我对你抱有期望,我觉得你聪颖非常,成熟异于同龄人,我曾经相信你的双肩能够担起家族的秘密。”
小少爷勃然变色。
计臻不为所动:“过奖。”
“只是后来你并没有长成老夫预期的模样。”府君很真心诚意地叹气,双手交握,“这是在很遗憾,我不得不为之。”
“所以,他——”计臻看向小少爷,“他就是您选好的人么?”
“或许是吧。”府君说。
越汲焦躁难耐地东张西望,荆苔走过去,低声问:“你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开门!”
荆苔点点头,抽出了浮休剑,家丁们骇得一跳,府君终于有了点兴趣地看他一眼,道:“交了厉害朋友,是么?”
计臻耸耸肩,用一模一样的话回敬了府君:“或许是吧。”
荆苔轻轻扬手,浮休剑正要凌空刺出,当归拉他。荆苔低头,对上当归不赞同的目光,他知道当归要说什么,无非是他如何做都不会有用,何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