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接了几滴雨水,又问:“挽水聿峡,出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么?”
文无想想道:“那可不少,聿峡昌盛数千年,这叫得出名字的人物也还不少,就是修道这一路,也有不少人,小师叔指的是什么?”
荆苔蹙眉沉思,自己摇摇头笑了:“我好像有点儿思绪,只是一下子记不太起来了——我有说过么,我的记性不好。”
“我对赵长生说,人又不给自己作墓志铭,记那么清楚作甚。”文无也笑,“譬如在过去的某时某地某刻,我们曾经相遇过,小师叔忘了我,但你看,再见时还能一块儿舒舒服服地说话,不就很好么?”
“我们见过?”荆苔一愣。
文无强调:“是‘譬如’,见没见过有什么要紧的,记不记得又有什么要紧的。修道的人活得太长,记忆就成了累赘。”
“累赘?”荆苔扶着文无的手踅过一方摇摇摆摆的青石,“我不觉得是累赘,如果什么也不记得,可不就跟没活过一样。”他心道,就和我一样。
“该记得的就不会忘记的,顺其自然吧。”文无道,往前看了一眼,道,“似乎到了。”
荆苔抬眸看到一幢金光闪闪的阁楼,横跨在一条长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堤上,那堤也做成了城楼的式样,满满当当地挤着人。
他们再走近些,甚至还听到一群人在哇呜哇呜地起哄,一个挎着装满了草蚱蜢的老妇人慈眉善目地问他们:“要买个拿着玩儿么?”
荆苔刚想说不必了,就见文无把伞往荆苔手里一送,饶有兴致地俯身去拨弄,道:“哇好精致。”
“那可不,老身仔仔细细编的,早上才采。”老妇人又疑道,“——没下雨二位公子为何要撑着伞?”
荆苔这才发现挽水边竟是晴天一片,天空蓝得洁净如水,阳光从层云间洒下,带着淡淡的金光,他面不改色道:“遮太阳。”
“啊?”老妇人许是没想到这二位公子竟有如此金贵,荆苔听专心致志挑草蚱蜢的文无轻笑了一声,自己咳道:“挑好了没?”
“挑好了挑好了。”文无举着两支蚱蜢,拿胳膊捅荆苔,“快付钱。”
他的语气理直气壮,荆苔也只好摸出灵铢付了,顺势问:“那边是在作甚?”
“哦。”老妇人把盖巾整理好,说,“聿峡的仙师在祭塔,堤上的人都是在看热闹呢,二位公子也去瞧瞧吧,老身方才瞅了一眼,那两种神鱼都来了,好不震撼。”
“您是说,参光和紫贝群?”荆苔问。
老妇人思索片刻,道:“仿佛……是叫这个名儿,老身也不太记得,一头黑黑大大的,特别大,还有就是紫色的鱼群簇拥着,煞是好看。”
“多谢您。”荆苔道。
老妇人哈哈一笑,随口道:“二位公子是兄弟么,感情真好。”
荆苔还未说话,余光瞧见文无嘴角一勾,立即生出些不详的预感,只见文无炫耀似的举着手里两只憨态可掬的草蚱蜢,语气甜甜的:“不是兄弟,他是我小舅。”
荆苔:“……”
荆苔:“不——”
文无蛮横地截住他的话头,拥着他往大堤走:“不什么不,哪里就不是了,谢谢小舅的草蚱蜢,来,给你一个。”
荆苔握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草蚱蜢,说不出话来。
老妇人在原地瞠目结舌好大一会儿,才倒抽一口冷气,恳切地感慨道:“公子的爹娘,好厉害啊!”
府里白老爷闲了没事临窗看雨,一边看一边抱怨,忽然打了个喷嚏,管家忙道:“老爷,要生火么?”
白老爷摇头,确信:“肯定是那小崽子在咒我。”
这边,文无拥着荆苔登上堤台,一路说着“抱歉”“不好意思”“对不起”,愣是从人山人海中钻出了一条路,顺利把荆苔拉到了扶手边,很骄傲地看着荆苔说:“就说跟着我就行,瞧,这视野不错吧。”
“是很不错但……”荆苔示意文无看自己的手,道,“我觉得你下手有点重。”
“是吗?”文无松了一直抓着荆苔腕子的手,“那我给小师叔吹吹?”
荆苔:“……大可不必。”
他自己活动了下手腕,朝挽水放眼望去,霎时就被吸引住。
只见水面一派波光粼粼,被微风推起绵绵的褶皱,觳纹平缓,好似被揉捏的丝巾,雾散了,才能看清楚对岸那一溜芦苇洼地,衣裳的精致镶边似的。
荆苔架不住这水色淡波,想把一切都收入眼中,缓声道:“我看见它的时候,一艘小小的渡船就能迅速来回了。”
站在他身侧的一个壮年人想来无意中听到了荆苔的话,笑道:“公子说的是哪条河,挽水若是乘船,来回一两个时辰可不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