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觑他:“怎么?”
荆苔犹豫着说:“像,像条鱼。”
小姑娘咯咯地笑了,扯扯风筝线,歪头一瞧,道:“我还以为都是瞎子呢,什么都看不见。”
文无道:“不好意思,我们的眼睛还是比较好用的。”
“那谁能说得准。”小姑娘垂眸冷冷睨他。
荆苔道:“什么意思?”
小姑娘笑了一下:“该来的人都来了,你们怎么不去见?在这里看我放风筝作甚?”
文无道:“谁来了?”
小姑娘却不答了,两只腿在树枝上晃了晃去,笑着去整理垂在肩上的发辫,细细地拆散重新编,一面编一面哼着歌,把一个调翻来覆去唱了两遍,指尖不知道从哪抹来了一束光。
荆苔连忙道:“别——”
回答他的是小姑娘的笑靥,手一动,就把风筝线割断了,顿时,天地仿佛都在应和她似的,又是一道闪电劈来,紧跟着两道轰隆的雷声。
在树枝舞动的阴影中,荆苔听到小姑娘还在一直唱歌,她长了双很漂亮的杏眼,亮亮的,两腮的软肉鼓鼓,渗着自然的桃红。
待稍微平静下来,树上已经没有了那个小姑娘的身影。
荆苔忍不住又往前走,没注意脚下一块松动的石板,踉跄了一下。
文无稳稳地扶住他的手肘,道:“风筝还在。”
放风筝的人都走了,风筝居然还在。荆苔仰头,头上的灯簪恰好维持在文无的唇角的高度,他眯了眯眼睛,好玩似的吹了一口气,灯簪里的火苗仿佛感觉到了似的,别别扭扭地摇曳一下,烧得更旺了。
荆苔全然没意识到文无的动作,只是怔了一会儿,问:“她刚刚唱了什么来着,你可听清了?”
文无咳了一声,道:“听到了一点点,唱得不比外头的好听,仿佛是什么‘我与酹酒,兴寄千岁,雨粘衰薤,垅霜戚戚。’”
荆苔接话:“下阕是——‘挑烛听风,月吟关山,肝胆倥偬,白骨无极。’”
文无挑眉:“这么个小孩子,唱这样悲苦的歌作甚,童无幼态,可悲啊。”
的确不像个小孩子,荆苔想,诡异得很,笑起来更不像个小孩,她编头发的时候更让人森然。
文无忽然摇摇头,很失望的样子:“一开始瞧见她的时候,我还觉得特别可爱,若是我有这么个闺女那该多好。”
荆苔:“……”
他忍不住反问:“你不修清心寡欲的么?”
“我是不是都无甚关系。”文无听起来有点答非所问,哀伤地叹了口假模假式的气,又道,“你猜她说该到的人都到了是指谁?”
荆苔道:“想必,聿峡的人来了。”
第6章 失昼夜(三)
仿佛为了佐证荆苔所说的,他话音刚落,只见当下连着“砰砰”几声,视线所及之处所有的人家都开了门,霎时一大堆人涌了出来,唯恐落人之后地奔向北边,荆苔甚至看到了几个原来围坐在茶铺的人,他们也都顶着雨汇入了这片人流。
一时间人山人海,拥挤得只剩下脚步声和谈话声,还听有人吼:“仙师祭塔了!仙师祭塔了!”
两人被挤得靠墙站着,荆苔盯着人群看了好大一会儿,皱眉道:“没有脸。”这句话立刻被人声淹没了。
文无大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荆苔的视线从对方的肩膀处一直滑落,这才发现文无的手一直护在他的身前。他好像定住了一样,愣了一会。
文无没得到回应,主动把自己的耳朵凑过来:“小师叔方才说了什么?”
全然一派坦荡君子的模样,荆苔只好把嘴挨过去,略提了音量:“他们都没有脸。”
这些人大多看不清楚脸,只是模模糊糊的五官和阴影,文无道:“太多人了,懒得捏也是可能的。”
人群如同军队一样热烈哄哄地走过,只余喧嚣的残影,雨把他们的脚步印迹都冲得一干二净。
文无揉着耳朵看向他们的背影:“好痒啊小师叔——那个方向就是挽水了吧。”
荆苔点头,见文无一直揉耳朵嫌他说话让人痒痒似的,欲言又止:“下回不会了。”
文无嘻嘻道:“别啊小师叔,天生我材必有用,耳朵长了不就是为了听人说话的么?”
理由忒多,荆苔想,两人循着人群离开的方向走,荆苔道:“你既说是河的梦,那你猜河会梦到些什么?”
文无顺手把荆苔被沾湿的猩红外袍的一角提在手里,怕它越来越脏:“左不过是什么记忆深刻的人啊事啊什么的。往前数个几百年,挽水也是如日中天的一方,我记得《微阳经》里不就记过参光祭祀的盛况么?”
荆苔想把衣角扯回来,但文无不让,只好随他了,道:“我这几年……有些坐井观天,并不太知道世事,但现在这情况,必然不是胜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