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三封信从锦杼关发出,一封发往笅台,一封发往禹域正山,这是荆苔写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封孤零零的信发向数里之外的云艘,却是由子墨在房间里抓耳挠腮了几个时辰才写出来的。
第54章 隐玉匣(十)
荆苔写完信后吹灯准备就寝,银箔灯熄灭后,无数的水流声在黑暗中被放大,荆苔翻了个身,思想还很活跃,他没能睡着。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他思绪全无,怔怔地盯着上方的虚空,如同一支在风中飘摇的芦苇。
忽然间,昏暗中似乎有什么在隐隐发光,荆苔飘渺的视线悠悠飘去,才发现那是自己的新玉牌。
修者用来通信的讯符所耗灵力较大,像这样在锦杼关不算太大的距离内,常用的是玉牌,荆苔白日里给少年的玉牌便是作此作用,回来后,荆苔对代攸说是有所损坏,代攸不疑有他,给他送了一个新的来,注入灵识后,荆苔就放在一边了。
那少年没有灵力空有灵骨,按理说是无法使用玉牌的,但荆苔给他的那个相当于是荆苔自己另一个玉牌,这样一来,两个玉牌互通往来就不存在阻碍了。
荆苔懒怠得实在不想动,他想装作没有看到,但那光亮虽然细微,但实在显眼得紧,他在原地天人交战了好大一会,终于责任战胜了懒惰,他还是决定去看一眼。
他小幅度小幅度地龟速挪移,好不容易地摸到了玉牌,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却只看见两个字,小小的,边缘模糊,像极了对方的惴惴不安:“师叔”。
是那个少年!
荆苔一个激灵,忙回了一个“我在”。
但不见回应,荆苔耐心地等了半柱香,但没有等到任何回答,他心中疑惑,但还是回了一个“快睡吧”。
荆苔松手,让玉牌随意地躺在枕头边,这一闭眼,竟飞速地、没有任何障碍地睡了去,梦里一片黑暗,好像什么也没有,定睛看去却又能看到些微的红色,他不明白那是什么,像摸不到的谜团,再睁眼时已然是天亮了。
江流依然长流,荆苔推窗,注视曙光破开水痕,不知为何忽然被扬起的浪头吸引,觉得每一个浪头都让他想起昨日在茶棚里碰到的那些父母,他们的面容异常清晰,每一条皱纹和耷拉的眼皮都显示他们正在痛苦地不停奔跑。
后来的几日,荆苔耐心地等着禹域的回信——即使一直没有消息。
每个晚间,那少年总会在月上柳梢的时候发过来简单的两个字,也并没有聊下去的意思,荆苔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难以捉摸,所以他总会主动地问几句话,比如伤口还疼不疼,两个闾官有没有难为他……诸如此类。
少年的回答简单得不可思议,更多的是否定。比如“不”,比如“没有”。
于是荆苔又换了一种风格,他给少年定了一个玩法,从一到十,无论他问什么,都让少年用数字回答。
少年呆了一会,尽管不太明白,但同意了。
海棠是什么颜色——五。
天边那朵消失了一半的云是什么形状——九。
……
荆苔不问原因,少年也不解释。
第十一日,荆苔问到如果少年能拥有一把剑,会给他取什么名字。
少年大概是想了很久,在荆苔几乎困倦得失去意识之前,才给了他的答案,这也是少年唯一一个超出范围的答案。
他说:零。
荆苔也第一次提出疑问,少年不答,过了好久才说:数数都是从一开始的,所以他知道一是初始,但比一更初始的,是零。
荆苔都能想象出来少年说这句话的模样——尽管他和少年也才见过两面。
玉牌没有动静了,大概少年已经睡了。荆苔一夜没睁眼,临到黎明的时候,他还是没等到禹域的回信,但他等来了眼下泛青的代攸。
代攸这段时间几乎没有与荆苔相见,或者说,除了必要的公事,他的全盘精力都扑在宝贝女儿身上。
听天天都会和卫慕山一块出去乱逛的由咏说,代乐游大概是从她爹嘴里知道了荆苔的态度,倒是没有大吵大闹,但一个原本活活泼泼每天都恨不得能出去一趟的女孩,人生第一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愿出门了。代攸也实在担心,只愿天天在家里守着他那唯一的血脉。
由咏自己倒是撇下卫慕山,独自去找过代乐游几趟,却也只见过两面,说她小脸瘦得下巴尖尖。
同为女子,由咏看得心疼,愿意再带几句话,但代乐游摇头拒绝了,说给她一些时间,她会走出来的——“我的人生还有很长”,由咏说到这里,略作停顿,最后承认自己将会永远记得代乐游说这句话时笑起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