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静梅盯着与家门背道而驰的女儿,以为她醉糊涂了,在身后急切大喊叫住她:“错了!你往哪儿去?连家都不认识了吗?”
天上响起一记闷雷,同时也掉下来几滴掺杂热气的雨点。
祝之繁没有理会于静梅,径直往前走,一步一打拐,最后实在恼极了高跟鞋,干脆蹬踹掉脚上的累赘,像个天涯亡命人一样,手拎一双华美的高跟鞋,赤脚夜行在小区潮热的路上。
温烫的雨点打在脚背,溅起的泥灰水黏在娇艳的脚趾美甲上,湿哒哒、潮气从脚底直冲天灵顶,脏了、再狼狈也要逃离,这是祝之繁此刻脑中唯一的念头。
她往出口的方向去,一点回头的意思也没有,于静梅大约看明白了她的意图,在她身后紧紧捏着拳头,全身上下开始控制不住地愤抖。
女儿三年没回家了,丈夫和儿子都已经死了,世上只剩她们两母女相依为命,女儿到底还在犟什么?
人死灯灭,以前的种种真就不能放下吗?
于静梅望着那个宁愿打赤脚也要逃离的身影,愈走愈远,丝毫没有要回头的迹象,忍不住蹲下掩面痛哭。
以为死了三年的人突然回来了,可她不要家,也不要妈妈了。于静梅想追上去拉住女儿,可一低头,嵌在眼眶里的泪水坠到手背上,仿佛尖针落下狠狠扎进肉里,她在心虚,却又觉得和女儿这几年音信全无的忤逆不孝相比,自己当初那点私心并不是罪无可恕。
于静梅撑腿从地上站起来,抹了眼泪,视线恢复清晰,祝之繁已经绕出拐角走远看不见踪影,手脚瞬间凉透了。
雨滴掉落的密度越来越大,浇得于静梅猛然回过神,清醒了,转身冲进屋里,随手抓过挂在玄关粘钩上的一把伞,焦切着要送去给祝之繁。
院门敞开着,一束远光灯打在铁门上,在夜里切割出明暗的光影,路面上很快响起一阵尖锐的刹车声。
于静梅愣了一下,嘀咕道:不是说好今天加班不来了吗?
车上的人急不可耐熄了火,起先是不信,心中千万个不敢相信,降下车窗,询问不解的眼神对上驻足在玄关处的于静梅,只扫了一眼她脸上此时的表情,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刚刚来的路上,就在祝宅大门口不远的地方,那个人的身影,绝不是他看错了,也不是他的执念此时此刻又在作祟发疯。
只有他自己晓得,于静梅刚刚那代表肯定的眼神里,贮藏着他多少个日夜欲生欲死的思念、后悔、绝望、惶恐与不安。
见他面上的神情失魂落魄又惊涛骇浪至此,于静梅少不得叮嘱两句:“与舟,她从小就犟,实在不肯回家就算了,慢慢来啊!逼得太紧,怕她再也不回来了……”
江与舟几乎是踉跄夺车门而出,而后不顾一切地疯狂去追刚刚在拐角擦肩错过的身影,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往日熨烫笔挺的衬衫西裤,第一次感受到他大步奔跑时激烈起伏的肌肉群,每一块肌肉都像极了失了铁链绳索的兽。
于静梅望着他跑出去的背影,脑海中只能翻腾出一个词:孤注一掷。
二十九年天之骄子人生,江与舟生平第一次胆小如鼠,对一样东西胆怯却渴望到如斯恐怖地步,仿佛他此时追逐的并不是什么真实的目标,而是只存在于他梦境中的一个瑰丽绮梦,如梦幻、似泡影。
他怕极了,怕一醒来,垂首低望依旧只有两手空空,再也抓不住这最后一丝妄念。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倒叙着写,所以前面有些地方需要联系后文才能看得懂。
第4章
◎下个月我婚礼◎
祝之繁落入一个潮湿紧固的怀抱,尽管背后冲她耍流氓的人身上没有喷洒任何香水,但她却在这种潮热作怪的天气,嗅见了一丝熟悉的体香。
该怎么形容这种味道呢,高级、冷漠、绝情,反正绝不是一个从背后偷袭过路女性流氓身上该有的香气,反而是那种带点斯文、体面、似有若无精英气质的冷冽真皮清香。
总之,这种香气不该出现在一个大庭广众之下强抱女性的无耻之徒身上。
祝之繁仰面扭头大骂:“有监控哦小瘪三!你当小区里……”
当然,接下来的话她没来得及骂出口,因为她看见了此生最不想看见的人,但如果她知道今天晚上会碰到江与舟,她大概会提前先在网上做好绝世骂人攻略,再背他个三天三夜,以备这时候能精准做到疯狂输出。
祝之繁柳眉倒竖,冷冰冰地挣掉江与舟横在自己胸前的一只手,闷热的雨水打进眼眶里,下意识把他那张斯文俊气的脸孔视作绝古空今的丑八怪。
“祝之繁,你还没闹够吗?”他森然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