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辉认出了从车上下来的人,松吐了一口气,架着祝之繁往停车的方向走。
祝之繁朝他瞪眼:“人是你叫来的?”
何晓辉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那是你妈吧?”上大学的时候见过几回,气质高贵非凡,穿衣打扮皆是一副养尊处优的贵妇模样,叫人只看一眼便经年不忘。
身后祝之繁的室友温吞开口:“我叫的,今晚你喝多了,手机通讯录里还有你家座机的号码,这么多年没打过,尝试打了下,没想到一下就接通了。大晚上,又快下雨了,你一个人醉着回去不安全。”
祝之繁有些意外,那个已经荒芜几年的家,如今还能接通座机?
于静梅把半醉半醒的女儿搀到车里,从前风光的时候她不是什么慈母,如今落魄了,眉目倒慈善了几分,胸臆虽堵着一腔怒气,却还是将祝之繁妥善地安在了副驾上,仔细为她扣好安全带。
失踪几年,大家都以为她死了,而今好端端一个人回来了,却不想着先联系家里,反倒去跟一帮不甚熟络的大学同学夜里买醉。
于静梅盯着自己生的,巴掌大削瘦的脸,那张倔强的脸上随便削下来一个角落,都写满了冷漠、陌生与恨意。
显然这几年女儿在外没少吃苦,她不去质问祝之繁为什么既然活着,这几年不和家里联系,反而从牙缝里冷不丁丢出一句诛心的话:“你爸走的时候,大小便失禁很久了,瘫痪的那两个多月是你哥陪在身边,癌症晚期病人便秘严重,你哥那么混蛋的一个人,都跪在你爸下面替他端屎接尿。”
祝之繁两肩恣意下垂,整个人放肆地倚靠在车座椅上,面上表情玩世不恭懒于理会,丁点辩驳的意思都没有。
“如果你有良心,那时候应该回来看看,你爸丧失意识前最记挂的人是你。什么样的恨能比生死还大?”于静梅怪她狠心,怪她不孝,唯独没有怪她自己宠出来一个贪赌狂悖的不孝子,才造成如今所有的局面。
祝之繁没有叫屈,反而好笑地从鼻子里哼出声音,这一声冷笑彻底惹怒了于静梅。
于静梅怒眼大瞪,眼泪一下激出来:“你笑什么?妈妈说错了吗?!知道你任性从船上跳了下去,你爸没多久就彻底瘫了,原本医生说最少还能撑半年,你爸爸为你焦心,瘫了两个多月,最后瘦成了人骨架子,眼珠子还瞪着天花板一星期不合眼,最后我骗他你回来了,他才肯走的。”
祝之繁缩在副驾上,面对于静梅的指控始终无动于衷,她的头好疼,啤的白的一起喝是该头疼,加上刚刚吐得肠子都掏空了,嘴巴干苦难耐,根本也没心力去仔细听于静梅在哭诉些什么。
是,都是她的不是,这个家一儿一女从来都不是公平的,祝之宇那混蛋执迷不悟,欠了一屁股赌债,都害得全家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但他只需要爸爸面前尽孝两个月,妈妈便将他的那些畜生行径如云烟般轻巧一笔勾销。
祝之宇长得像于静梅,从小就是活脱脱的“美人胚子”,红唇粉面,好比大观园里的贾宝玉,对于女孩的审美品位奇高,一般的“死鱼眼”是瞧不上的,这样挑剔的性子正如了于静梅的意,她觉得儿子继承了自己的衣钵,是对生活品质和人生有“追求”的人。
祝之繁小时候则长得跟祝平凡如出一辙,虽然和丑这个字不沾边,但一个女孩从小男相,又因为母亲忙于事业没工夫每日花心思帮小女儿梳头,便整日留着与好看二字绝缘的学生头。加之性格倔强,如一株韧草,丢到蛮荒之地都挫不掉半层皮,不是世人心中所期待的淑女,于静梅面对一双儿女,心中的那把称,毫无犹豫地倾向了好皮囊的长子。
等祝之繁的酒劲稍微下去一点,撑着脑袋想从座椅上爬起来,才发现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火停在了一幢美式红砖洋楼前。
再熟悉不过的家,却成了此生再也回不去的彼岸。
离开的这些年,她做过很多关于家的梦,温暖的、思念的、惧怕的、痛苦的……但奇异的是,真正站到了这幢房子前,她却完全丧失了对家的任何期待。这期待包括好、包括坏,却与她再也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祝之繁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下车,高跟鞋的细跟刚落地,她就懊悔今晚自己做了一次愚蠢的妆造,为了搭配新烫的一头法式卷发,她不得不穿一身淑女的连衣裙,穿了连衣裙,又不得不再搭配一双风情万种的恨天高。醉酒后,高跟鞋成了全身上下最不体面的存在,它让祝之繁一步一个踉跄,从背影来看,她现在像极了一只蠢笨蹒跚的 20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