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舟闻言哭笑不得。
一旁的曹汉青瞪了娇蛮任性的女儿一眼,深怕她在工作室众人面前胡作非为,沉声道:“球杆在仓库里找到了?去后山玩,别随意在这里进进出出,工作的地方,要严肃。”
曹敏想起来什么,微微眯起眼,朝背后的方向看去,齐远正扬着那张吊儿郎当的脸驻足原地,就连下巴赅的弧线都充斥着不屑二字,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中二的狗链子,典型的非主流叛逆青年,还是曹汉青最嗤之以鼻的那种。
有点好奇,爸爸怎么会收这种徒弟?
曹汉青曾经和郝红萍在同一所中学任教,曹汉青教美术,郝红萍教英语,两人曾就读于同一所外地大学,毕业后又一起分配到雾城教书,二人交情自然匪浅。那时谁都以为他们这一对会水到渠成,就连曹汉青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时候的郝红萍漂亮又聪明,是新晋教师队伍里最抢手的一枝花,就连雾城当地不少的大小老板都对郝红萍动过心思。
郝红萍的性格,曹汉青多年相处下来也清楚,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女人。她是家中独女,父母平时盼女成凤虽然严苛了些,但家风严谨淳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所以那些苍蝇一样围着郝红萍转的大小老板,曹汉青没怎么放在眼里。谁成想半路杀出了个江明诚,和他曹汉青一样,一个除了才华与不切实际的远大梦想之外,什么都给不了郝红萍的男人。
江明诚从邻县调来雾城一中的第二个月,曹汉青就在学校的紫藤花架下,看见郝红萍和江明诚牵着手散步,夕阳的光晖打在一对璧人身上,烟紫色繁花随风晃动,开得盛美极了,明明是一幅那样美好的画面,曹汉青看了却心碎不已。
没挨到那个学期末,曹汉青就向校长提请了离职,此生立志也许再也不会回雾城。
校长对教师队伍的建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知道他为什么在雾城待不下去,面上仍作挽留一番,却心知肚明他这是受了心伤去意已决,也就由着他去了。
人生的分水岭有时候很神奇,那一次的雾城出走,成就了现在的陶瓷艺术大师曹汉青。
北上的曹汉青,有幸得到几位大师前辈的指点,从学徒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到如今在艺术上颇有造诣,凡是汉青工作室出品的瓷器,必是市场认可度极高的上等精品。加上曹汉青赴美兼修了几门关于经营学的硕士和EMBA,这几年在业界将营销概念玩得风生水起,如今的汉青工作室出品,等同于瓷器界的爱马仕,是购买者的身份和地位象征,有心者,正可谓一瓷难求。
名利场的浮世绘,这些年曹汉青见识够了,渐起闲云野鹤的心思,打算后半生逐步半隐居。刚好雾城抛来橄榄枝,政府拿出十足的诚意,愿将一块优质地皮低价租让,把曹汉青请回雾城,带动当地的文化产业发展。也是那时,曹汉青意外得知郝红萍两年前意外丧夫,午夜梦回,曹汉青的脑中总是挥散不去一抹夕阳下的紫藤余影,人到中年,除了爱,什么都得到了,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振聋发聩:回雾城去。
他不知道回雾城该干什么,郝红萍丧夫两年后已经再嫁,在此期间,她明知只要她一个电话,他就会翻山逐海前来相助。她明知道他那会儿昭告天下的离婚声明,他已经是个黄金单身汉,恐怕还是她所认识的人里财富最可观的一位,但她什么都没做,连江明诚出意外的事情都不曾向他提过,甚至他就在她的微信通讯录里安安静静躺尸,完全像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曹汉青似乎又知道回雾城该干什么,做一个让郝红萍后悔当初的男人,他要以盛大的形式来宣告她年轻时的眼拙。
明面上风轻云淡,一副艺术大师的做派,外人眼中风骨飘然的正人君子,高不可攀,品位与高雅的代名词,他请一中的老同事、老领导前来新落成的工作室参观,以那副功成名就的假面具示人,可看见郝红萍和她那粗鄙不堪暴发户的现任一齐出现的时候,面具逐渐开始有了裂痕。
心难堪、意难平,郝红萍选那样的男人,梳花哨的油头,穿俗气的皮夹克,还是那种过时的貂毛领,戴没品的烂大街款欧米茄,这么多年,她对江明诚这款谦谦君子茹素久了,居然二嫁了一款这样生猛的大老粗,曹汉青内心苦笑不已。
好在那男人虽然行为举止粗鄙,但对郝红萍言听计从,甚至一点儿大男人的架子都没有,郝红萍的鞋跟崴插在了鹅卵石路的湿泥里,当着那么多男女老少的面,那个男人旁若无人地蹲下为她擦鞋跟。
郝红萍唯一一次主动来找他,是上个月的阴雨天,她和那个男人的继子因偷盗被关进了少改所即将释放,郝红萍徒步上山来求他收齐远为徒,为了让这孩子以后的人生走上一条铺满阳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