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脸上痴迷的神情,曾窈年的心如坠冰窟,一下就懂了他脸上罕见的笑颜究竟是为了谁。
金色的梦?曾窈年知道,这里恐怕又是一个关于他和祝之繁的甜蜜过往。
明知只是梦而已,他却要将那些虚幻固执挽留,沉浸在梦中不肯醒来。
“她不会回来了,与舟,你还不明白吗?”曾窈年喟叹道,“在你生死未卜最需要人的时候,她都能那么冷漠无情地离开,你敢说就算如今你找到她,她还愿意做回那个甘于隐藏在你身后享受衣食无忧的妇人?”
她不知道江与舟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只知道从那以后江与舟确实没再执着去找过那个绝不肯回头的人。而每年秋天,河边的银杏叶子坠落满地,江与舟依旧会在百忙之中,抽空回到雾城乡下,踩着那辆已经服役十几年的生锈自行车,任凭车轮一遍遍碾过落叶,如同饱经风霜的他,再一次走进了年少时的金色梦境。
“继父”生前的衣物在荒地里焚烧殆尽,眼前熊熊烈火仿佛烧在心头,心火若灭了,人便也彻底麻木了。
身旁的亲戚见她肩头抽泣而动,纷纷劝她节哀。
窈年的内心其实很是荒凉。
年少时,生父又嫖又赌,母亲不堪他的堕落与拳脚相加,痛定思痛后终于狠心断腕离婚,带着年幼的她,住进了雾城一个富商的家,一边做着保姆工作,一边拿微薄的薪水供养她去上钢琴课、芭蕾课。
她不知道母亲是不是真的爱上那个年龄差距悬殊的男主人,更多的时候,每一个年少的深夜,她一次次惶恐揣测,是不是自己拖了后腿,才让母亲甘愿沦为被世人所不齿的“第三者”。
她叫男主人叔叔,偶然听见不太相熟的朋友议论她怎么叫男人叔叔不叫爷爷,很有乱了辈分之嫌,她心头涩然,只能躲在门框背后暗暗捏紧了拳头。
男人不曾娶母亲为妻,却愿意为了母亲众叛亲离,搬出原来的祖屋,为母亲另外购置了一处豪华房产,“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一起生活。她习惯于以乖巧安静的那一面示人,于是接受了母亲的旨意,改口称呼男人为“老爹”。
这世上人和人之间的亲疏关系,大多或以钱论。
以前她和母亲穷困潦倒的时候,家里碰上什么事,亲戚们唯恐避之不及,而这回“老爹”走了,亲戚们却各个热情高涨,恨不得巴心掏肝地来作好人,繁复的丧事礼仪根本不愁无人操办。
亲戚都以为她是和“老爹”感情极深厚,所以才会对着焚烧老爹衣物的冲天火光啼哭不已,只有她知道,她是在为过去的不耻而辛酸,她的眼泪还为了人情的现实冷暖而流。
没有钱的时候,没有尊严,身边更没有半个好人。
她对着老爹的衣物哭笑得疯癫,感谢老爹那些年带给自己的虚荣与尊严,是老爹让自己身边这些原本面目可憎的亲戚一个个成了如今的热心肠“好人”。
但同时她也恨自己为什么不是老爹的亲生女,虚与委蛇的亲戚们对她和母亲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一边奉承她们母女这些年的养尊处优生活,羡慕她们命好,一边又在暗地里嘲笑她们是毫无尊严被包.养的一对蛀虫。
她更恨,十八岁那年,远处那个躺在草坡上的女人,风轻云淡就抢走了她迷恋半生的“兄长”。
那一年,她是老爹呵护下的“伪造千金”,是她太轻敌,以为那人只是沪城来的不起眼假小子,惯来清冷矜贵的与舟怎么会看上祝之繁那样出身平凡,行事粗莽又毫无女人味的女孩?
更何况郝阿姨与母亲是老同事,一路看着她长大,每回见了她就不由眉眼含笑,仿佛是在打量未来儿媳,期待一对天作之合的才子佳人能在不久的将来开出花结出果。
再后来,她偶然听人说起,原来那女孩家境非比寻常,恐怕她引以为傲老爹的财力在那女孩的家庭面前都只是九牛一毛,窈年这才大梦初醒般醒悟过来,原来江与舟爱上那女孩,竟一点不在乎对方出身如何,而费尽心机伪装成富家女的她,根本也不曾入过他的眼。
她以为的那些胜算,在与舟那根本没有任何效力。
原来他爱那女孩,仅仅爱的是她本身,而自己的虚荣,最终沦落成了一个无人在意的笑话。
人终将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财富、名利和与舟,都成了她这一路成长里的心魔。
她在奄奄一息的火堆前掩面痛哭,面前不知什么时候递过来一张纸帕。
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这个心狠的女人了,毕竟当初她离开的时候是那般绝情,任凭郝红萍如何痛哭流涕跪下挽留都无济于事,她铁了心要和沪城的一切一刀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