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时候,家里两个孩子说是出去为朋友践行,郝红萍心有玲珑七窍,已然有了自己的一番猜测。想来就是去送别那个姓祝的女孩,那一群孩子里,只有她是外地的需要欢送。
郝红萍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声两个孩子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回来吃的话要早点说,自己好量米下锅。
可当今晚老韩出现在雾城的时候,郝红萍心中警铃大震,在超市拎着两大兜的商品结账只是故作镇定,其实那一双手私下里早就抖得不成样子。
她抖得害怕……抖得不可置信……
一切猜疑其实在心中早有答案,只是在她给敏敏这孩子打完一通电话探完虚实过后,郝红萍的心情骤然暴跳如雷,又觉世事真是处处皆讽刺可悲。命运何其爱捉弄凡人,她事事引以为傲的好儿子,从小到大看得如眼珠子一般的儿子,到头来竟爱上了仇人之女!
敏敏和那女孩子无话不谈很是要好,虽然不是很清楚的了解女孩子家的底细,却也被郝红萍问得出大致信息。姓祝、父母都是做法律相关工作的、老家就在雾城……
郝红萍恍如做梦一般,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儿子,一遍遍固执又无力地质问她:“妈,你是不是弄错了?繁繁她只是寻常家庭出身,父母怎么会是开律所的?你不信就问齐远,繁繁是什么样家庭出来的女孩,他最清楚。”
“她和镇上最浪荡粗野的一帮人玩得那么好,吃东西根本也不挑,便宜的街头烧烤嗜好如命……她没有架子,对谁都是笑脸洋溢,还很有些小聪明,一边为团队出行规划了转机便宜了几百的路费而洋洋得意,一边为了在景点买纪念品被坑几块钱而哇哇大叫。”江与舟冰冷地捏紧手中青瓷小舟,仿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拼命用回忆里的各种细节去论证自己的结论。
儿子从小到大何其聪慧智绝的一个人,眼下也痴人说梦起来,一遍遍地在自欺欺人。
郝红萍不禁心疼又愤怒,满腔的埋怨化作一声凉笑,目光酸楚地望着楼梯上那一整面墙的裱框字,不由悲从中来:明诚啊明诚,这就是我们的好儿子……一朝陷入爱河,竟要弃父母而去。
“你说她善良、宽容,你知道现如今这个社会,善良和宽容需要用多少金钱来呵护吗?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没经历过向别人伸手的窘境,当然会觉得这世界处处都是美好与善良!你说她吃便宜的路边摊不亦乐乎,难道不是人家吃腻了山珍海味,才对这种市井小吃如此猎奇着迷?你这孩子,平时再聪明不过的一个人,都到这种时候了,竟也要这样骗着自己,寒了妈妈的心吗?”
江与舟木然地颓垂下双肩,将头颅埋于胸前良久未言。
“别忘了你爸爸的血是在哪里流成了河,别忘了那两年妈妈没日没夜哭得眼睛黄斑水肿差点失明……如果她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妈妈当然不会反对你恋爱!十几岁的年纪,谁都渴望爱,渴望被爱!可她是谁?她身上流着那些豺狼的血!她是你的仇人!她是你最不该爱的人!”
江与舟猛然抬起头来,冰冷坚毅的目光与母亲对峙,“不,她不是我的仇人,她是带给我快乐的人!妈……”
啪——一记清脆利落的耳光砸落在江与舟的脸上。
那一巴掌有如雷鸣,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震耳欲聋。
郝红萍既震怒又懊悔,不敢相信自己竟打了儿子一巴掌,从小到大,她何曾打过这孩子!别人都说这孩子生来是报恩的,自小便聪明非凡,绝不叫父母操心分毫,自丈夫出了事后,郝红萍也因为这孩子一直颇感安慰,觉得人生还有希望,尚有几分活头。
齐军怕台风提早登陆,连夜驱车从义乌往家赶,就怕台风来的时候,家里出什么事他又不在。
谁想到,半夜回到家中,刚拧开了大门的锁,就看到一楼餐厅里,妻子一反常态暴怒非常地扬起巴掌打孩子。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确认再三,看见巴掌之下,那张面目冷漠倔强的脸是江与舟无误,齐军震惊至极:打得怎么会是与舟?是不是齐远这死孩子惹出事找与舟背锅,红萍打错了?
“我先上楼了。”江与舟目光凉如水,没任何表情地转身上楼。
郝红萍扫了门口目瞪口呆的齐军一眼,余光浅掠儿子笔挺上楼的背影,语气生硬地道:“你明天是不是还要去送那个孩子?不许去!早死了这份心,有我一口气,绝不会容许你做出这等糊涂的事!你爸留给你的那么多字就在楼道的墙上摆着,你没瞎的话,上楼的时候就好好看看,你的人生究竟该对得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