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教诲令老韩如梦初醒一般,本来心头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件事,眼下经过母亲的点拨,就如吃了秤砣铁了心般,准备睁只眼闭只眼糊弄过去,有道是人生难得糊涂。
祝家小姐怎么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不是爱就是恨,不是生就是死,这么一个干脆果决的人要是恨上他,他一个在祝家打工的小人物也难做下去。
人都会老啊……老了,会怕孩子翅膀变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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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与舟从山庄上下来,回到家中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他这两天借用工作室为祝之繁手工捏了一艘陶瓷乌篷小船,可惜烧制结果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满意。
如果离别不是来得这么匆忙,或许他的青瓷处女作工艺水平上限会更高。。
瓷器烧制的呈品状态,与天气有着莫大关系,或许是台风逼近,空气的湿度变幻剧烈,梦想中的完美青瓷,颜色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温润绝美。
梅子青褪了色一般,釉色薄得接近于月白。
江与舟一面为掌中的青瓷小舟未能完美而耿耿于怀;一面又为明日送别时,祝之繁那惊喜而又灿烂的笑脸而期待非凡。
他是舟,就让青瓷小船随着她一并去往远方漂泊吧,不知这傻姑娘明日收到礼物的时候,会否喜极而泣?
江与舟很少有过分沉溺某种情绪的时刻,以至于拧开家门的锁,径直在一楼穿堂而过,拐至玄关处拖鞋准备上楼了,都没发现郝红萍就坐在一楼的餐厅等着他。
听到餐厅那边传来动静,江与舟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母亲隐藏在黑夜里,惊讶道:“妈,你怎么不开灯?这么晚还不睡吗?”
郝红萍的表情与黑夜混搅在一起,没有要开灯的意思,而是神色莫测地把儿子叫过来在餐桌边上一起坐下。
“你恋爱了?”郝红萍开门见山,语气平静,话里并未显露她此刻内心准备海涌浪起的心情。
江与舟开了灯,来到她身边坐定,捏紧了手中的小船,似乎得到某种力量,淡淡开口道:“嗯。”
“是昨天上午在机场看到的那女孩?”
江与舟坦诚地点点头,觉得此事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母亲在讲台上教书育人半辈子,学生在底下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那些各种各样的小心思很难逃过她的火眼金睛。面对这样一个心细如尘的人,否认事实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郝红萍凝眉沉默的面庞,令江与舟感到一丝迷惑与茫然……
她不喜欢繁繁吗?还是她在气他瞒着她开始恋爱了?可是他已经放弃了保送名额,只为摘得那个冠盖全城的荣耀,证明他是江氏一族在雾城高考史上的第一人;也如她心中所愿,摒弃更好的选择,以后会竭力在沪城生根、发展、壮大……
这时候开始一段恋爱,江与舟并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妥之处,至少不会与他的人生规划有任何相悖的地方。况且祝之繁是一个善良、包容的姑娘,恍如一颗耀眼的明珠坠落他混沌灰暗的生命之中,他们彼此情意相投,江与舟相信,这世间绝不会有第二个女孩,能像祝之繁一样带给自己如此梦幻而又真实的快乐。
郝红萍也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岂会看不出儿子坠入爱河后的春风得意,只是一切事情太蹊跷了……
她从第一眼看到那女孩开始,心脏就不听使唤地错乱抽搐。
沪城来的,长得还很眼熟,尤其那一双乌溜溜又怕怯的灵动眼睛,看得她心惊肉跳。
她平生从未主动和人结过什么仇,只是有那么几个沪城的冤孽,她挫骨扬灰都会记得他们的样子。
从敏敏口中,她还知道了那女孩姓祝。
这两天郝红萍又频频想起了亡夫还在的日子,甚至到了呆呆望着楼梯上的裱框书法字,都会忍不住落泪的地步。
很久不这样了……至少这几年,跟着齐军也算把一家四口的日子过起来了,经济上宽裕许多,以前受到的屈辱与心中的仇恨,似乎也因有人疼爱与滋养,慢慢淡忘抹平许多。
如果今晚之前郝红萍还抱着一丝“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的侥幸,那么老韩的出现,就彻底粉碎了她这种可笑的期待。
这个孬怂的男人,他以为她在超市没看见他,只是他那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鬼鬼祟祟隐在货架后头,俨然一副老鼠见了猫贪生怕死吓破胆的模样,郝红萍光是想起来就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冤有头、债有主,饶是她再怎么恨沪城那些目无王法的人,她也恨不到他一个给人开车的穷司机身上。
郝红萍听说过姓祝的祖籍在雾城,老韩是祝平凡的司机,祝平凡早已定居沪城多年,这些年回老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可老韩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