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止他们不想失去,还有她自己。
螺旋桨卷起的冷风沁入了雪山的冰霜,细细密密落在脸上,连呼吸都是贯彻肺腑的冷。
顾诗筠拉紧了外套的拉链,回到房子里将程赟身上的被子掖好,便让巴拉的妈妈和阿且一起把人抬了出去。
她偷偷往饭桌和墙壁的边侧塞了厚厚一叠最大面值的卢比,赶紧跟了出去。
村庄里的人连车都没见过几次,更不用说这种大国重器的军用直升机了,甫一听到这声音,全村几十户留守的妇女儿童都跑了出来。
直升机频频闪着信号灯,正在寻找最佳降落点。
巴拉抿了抿唇角,扯着顾诗筠的袖子问道:“我也想跟你们一起走。”
顾诗筠愣了愣,勉强笑了笑说道:“你还小,先好好读书吧,明天暑假如果你有时间,我接你来中国玩?”
巴拉怏怏垂头,“就知道,读书读书,一天到晚就是读书。”
他碎碎念念,脑袋一歪,又举起手里那枚紧攥的口哨,问道:“那这口哨我能留下吗?”
说实话,长那么大他还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东西,家里连牛鼻环都是人家老牛用剩下的,更别提这些带响带炮的物什了。
顾诗筠依然笑了笑,“好。”
她淡淡点头,看着直升机努力在一块开阔的平地下落,转头道:“对了,你为什么每天傍晚都会吹这个口哨?”
“我们村的习俗,傍晚是离佛最近的时候,要诵经。”巴拉咧开嘴,表情颇为自傲,“有人用经幡有人用转经筒,那我就用口哨,谁有我远?”
顾诗筠不觉诧异。
佛曰一切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
所以还有离佛祖最近的时候?
小小年纪,还真是大彻大悟。
她拍了拍巴拉的头顶,“小聪明挺多的,吹得也挺好的,但是下次别吹了。”
小男孩不明所以:什么?
顾诗筠愣怔一瞬,蓦地回身敛了敛眉眼,“没什么,好好读书,别逃课放牛了。”
随着风声收尽耳畔的声音,再大声的话语也变得几不可闻。
直升机稳稳落在村庄后的一处阔地上,舱门打开,下来的是林彦霖、刘翰明和两个医护。
远远瞧见熟悉的面庞,顾诗筠顿时觉得胸腔里的那层枷锁被缓缓释放打开,无尽的苦水终于倾泻而出。
“林彦霖……”
她哽住,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满怀寄托地看着他。
“嫂子。”林彦霖铿着步伐,小腿都在微微颤抖,他看向躺在床板上的程赟,将手中的简易担架展开来道:“我们来接大队长回家。”
刘翰明也是当时僚机之一。
他从侧后方目睹一切,亲眼看着驾驶舱弹射出舱,在空中燎出火花。
万分之一的生还率。
总是会有人在幸运的终端踩点。
他年轻,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然后又跑回了直升机,最后只能靠阿且帮忙把担架抬进机舱。
舱门被用力拉上。
顾诗筠紧紧攥着程赟的一只手,目光凝凝地看向了机舱外,“老公,我们回家了。”
凛冽的北风吹尽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山巅,曾有诗人说:月光笼罩着珠峰最初的回忆,攀上去,没有留下半点遗憾。
一切,大概就是这么的仓促且漫长。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一回到蓉城, 程赟便直接被送往空军总医院进行治疗。
几乎全院的主任医师全来了,其中还不乏纵恒这种重量级的教授。
诊断很快, 有一处小骨折需要重接, 其余皆是皮外伤,有严重的也有轻微的,后肩的伤口最为严重, 因为治疗不及时,已经溃烂, 只能去除腐肉再缝合。
顾诗筠几乎是揣着一颗心等在手术室的门外。
此刻, 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曾经问过:“你最怕什么呢?”
她也曾经说过:“最怕在手术台上见到你。”
可现在呢, 事与愿违,他在里面,她在外面, 他在台上, 她在台下。
老天爷偏偏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你以为的幸福开端加上一个差点终极彼此的深渊。
手术室大门紧闭, 一切都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 让人措手不及不敢置信,没人敢相信程赟还活着,更没人敢相信顾诗筠知道他还活着。
那只口哨,仿佛在大日如来节那天就被冥冥之中开了光。
“毗卢遮那佛保佑……”
“有情众生远离一切天灾人祸,平安吉祥……”
回想起山脚藏民农妇的话语,顾诗筠不自主地念了念,旁边的护士疑惑问道:“顾医生你说什么?”
顾诗筠蓦然回神, 待发觉自己在说什么之后, 五味杂陈般地哂笑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