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帮我看下腿吗,我好像走不动了。”
陈年的旧伤,加上新的殴打痕迹。
夏沛检查过后,第一时间想要报警。
却被少年拦下了。
“医生,别报警。”他喘着气坐起来,手冰冷到像是在寒冬腊月里待过,强撑着开口,“我会付钱的。”
“现在是付不付钱的事吗?”夏沛太阳穴突突直跳,沉下脸色看他,“你被打成这样,我至少得告诉你家长,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处理吧。”
就在他拿出手机,再次准备拨出“110”的时候。
少年带着满身的伤,眼皮突然耷拉下去,语气低低地说:“我是孤儿。”
夏沛动作顿住了。
“所以医生,不用管我。”
“给我开点药,死不了的。”
他从兜里掏出来皱巴巴的一张票子,放在桌上,冷淡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却给自己保留了最后一份尊严。
“钱可能不太够,我以后会还给您。”
夏沛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他那时候也才二十出头,刚出来工作,还在为了自己考上医师执照而沾沾自喜,但面前这个满身是伤,看起来像是野蛮生长的少年,明明还在读书的年纪,却已经要承担自己生命的重量了。
夏沛把手机放下,拿出医药箱,开始给他消毒,清理创口,包扎。
一切处理完之后,他把那张纸钞放进收银台,边写医嘱边说:“还差一百四,回头记得还。”
少年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他拖着一瘸一拐的脚步离开时,夏沛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心里想的是:这样一个孩子,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呢?
答案不得而知。
不过第二个月的时候,那少年来还钱了。
一百四,看诊费加上药钱,一分不少。
不过这次,他还提了个新请求:“医生,你这儿能配止痛药吗?”
夏沛头也不抬,“布洛芬,一盒十八。”
少年敛了眸,黑色的碎发垂下来,声音清冷:“请问我可以……赊账吗?”
十八块还要赊账的,夏沛闻所未闻。
他放下笔抬头,打量了程宿屿一会儿,开口问:“打过零工吗?”
少年定定看着他。
“因为雇童工违法,所以我不给你工资,只提供饭和住处,你要的药也给你。”夏沛说,“你是学生吧?放学之后来店里帮忙就行,做吗?”
“……做。”
程宿屿在夏沛的诊所打了整整一年的工。
夏沛也吃了一年程宿屿做的饭。
平心而论,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支使他替自己洗衣服,打扫诊所,帮着去跑腿买东西……无论是什么琐碎小事,他都能一声不吭做好,连提点都不需要,格外叫人省心。
在学校也是出类拔萃的年级第一,夏沛在街坊邻居里倍有面子。
虽然除了一点,程宿屿好像不太喜欢他把奖状往诊所墙上贴的方式。
但谁让管事的才是老大。
夏医生对学生的意见嗤之以鼻,依旧我行我素。
就在夏沛已经习惯了养孩子的生活,“资本家”难得发善心,觉得这小子读高中也不容易,准备让他休息一段时间的时候。
程宿屿消失了。
夏沛去他学校打听了两次,得到的消息却是——程宿屿转学了。
他匪夷所思地回了诊所,不明白这小子怎么提也不提一句,突然就不告而别了。
但人走了,日子还得照常过下去。
夏沛把精力投入到诊所的新址上,算了算租金,把预计要留给程宿屿的那个小屋子改成杂货间,然后美滋滋去给新房东交了钱。
离开的少年也很快被夏沛忘之脑后。
直到半年之后,有人再次推开他诊所的门,还和之前一样,语气平静地叫他“夏医生”时,夏沛看着少年身上那件自己曾在杂志上见过,后缀无数个零的衣服,瞠目结舌地张大了嘴。
“你……”
“我来复诊。”少年淡淡道。
程宿屿的腿伤是旧疾。
夏沛其实不知道,一个孩子是怎么在小时候,把自己弄成那样的。
从前被问起这件事时,少年总用沉默来代替。
久而久之得不到答案,夏沛也就不问了。
后来程宿屿成了程二少,他的诊所经过搬迁和装修,也成了崭新的门面。
他们两人再度重逢,夏沛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孩子如今,已经会用抽烟来代替沉默了。
就好像他这么多年,只学会了这一件事。
就像现在。
程家二少爷躲在他诊所的吸烟区,坐在沙发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连烟灰缸都快装不下这些烟头了,他都没想过要停下。
夏沛在他身边坐下,拍了拍他肩膀道:“你这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