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现在,杜牧之看着乔纳森奋不顾身跳入湍急的大流要去救那个看起来像是从美墨边境翻越进来的偷渡者时,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乔纳森!”
晏淮左想也没想把大衣一脱,立马就要跃进去,可才刚一下水就被一个大浪打了回来,呛了一大口冰冽冽的寒水,那里面还夹杂着碎冰,只这一口就已经快要把晏淮左的骨头都给冻僵了。
整个河系早就要撑不住封固了一个寒冬的雪水了,尤其是这段正好在悬瀑的下游,每秒都有数以吨计的洪涛涌入这里。暗流交错,纵然是水性再好,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卷入湖底出都出不来。
想就在前一天夜里,三个人本来都以为剩下的日子会这么平平静静地度过,杜牧之在某一刻突然来了兴致,想要教乔纳森这个西部糙汉子不搭调的中式风雅。
悠然见南山。
这是他教给乔纳森的诗句,形容这样的生活。
“悠然见南山?”乔纳森的发音还是有一点不标准,不过他听后指着身后的山笑着却说他懂了,就是他们现在这样。
夜里欲睡,鸟兽困倦,山水也困乏。
乔纳森睡了半轮本想起身撒个尿,河边冷风一吹倒是清醒不少,看着身下的积冰被自己的体温一点点融化,乔纳森突然想起儿时和镇子上的几个小男孩儿一起比谁尿得更远的傻样。
就快回去了,就快回去了。
乔纳森大手摸了摸自己的后枕,望着夜里的月,自语着杜牧之和他说起的另一句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想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杜牧之会在说起这句的时候,眼眶都湿了一角。回去睡个好觉吧,他想,一闭眼的功夫就到天亮,马上就会返程。
在他的脚刚要踏进帐篷里的一瞬间,突然一声枪响炸开在远处,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紧随其后会有更多,乔纳森瞪大了眼睛,他害怕是不是自己幻听了。他已经听见了‘达瓦’的悲鸣,他看见了红色的血蔓延在眼前,整条河流都被染红,皮毛剥开,成了世界上仅此一件的,贵太太身上的银灰熊皮衣。
“在哪?”杜牧之怒喝。晏淮左也起身跟了出来。
乔纳森闭上眼睛仔细辨认,终于指了一条方向,那是上山的路,要往更高处去。
循着枪声一路追寻着踪迹,已经能够看到一头被割了角的双叉耳鹿的尸体,空气中也弥漫着愈来愈浓重的血腥味儿。
快一点,再快一点!乔纳森急啊,脚步越来越快,跑起来,飞起来了。
自一块拦路的巨石后翻身而过破了枯桠枝干的阻拦,昏红的月光下能隐隐看见在对坡上两道人影。
零星枪声响起,紧随其后又是一声凄厉的哀鸣。
乔纳森当即趴上一块岩石,眼睛微微一眯,因奔跑而错乱的呼吸霎时平静了下来。抬手,举枪,瞄准,射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当年尖刀队的那个神枪手又回来了。
对于后悔的事情,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你会怎么做呢?
而这一切的场景都和二十年前,在大提顿山脉里的时候一样,乔纳森伏在石头上,举枪对着曾让他深恶痛绝的人,只要一下,那人的脑袋就会在炸开了花。
乔纳森已经懂得了为什么当年乔治和费尔德叔叔会这么的生气,因为他没有权利去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不然这和一个世纪前摇着昭昭天命的那些人,和小镇永远无法忘却的历史里的那些人有什么两样呢?
这颗子弹横跨了二十多年,终于从乔纳森微微偏了偏的枪管里射了出去。
嘭的一声,那枚子弹不偏不倚地在最前面的偷猎者的眼前穿过,深深打在了他身旁的一棵树上,那子弹在他眼前中带起的空爆足以拦住他的脚步。
而在另一边,杜牧之静静地把长猎枪举了起来,正如二十多年前的乔纳森一样,他瞄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其中一人的太阳穴。
就在杜牧之要扣动扳机的一刹那,晏淮左轻轻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弯起的手指还是没能勾下去。
杜牧之回过头来,却发现晏淮左的眼神无比认真。“这是用来保护生命的,不是了结别人性命的工具。”
刚才杜牧之仿佛换了一个人,这漫山的碎冰全都进了他的眼睛,晏淮左无端觉得杜牧之是真得敢开这一枪,他也一定会后悔。
“你们要再敢动一下,我瞄的就会是你们的脑袋。”乔纳森的语气里掺着火,不过晏淮左能听得出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这么做的。“把你们背上背着的东西和枪给老子放下来!”,紧接着乔纳森弯着身子,慢慢朝两个人接近。杜牧之刚想动,就被晏淮左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