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病房内和视频那端都蓦地静了。
这十几秒里,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殷澜迟心头猛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而后无声看向温卿辞。
苍白的男人也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他僵在那。几秒后,温卿辞轻轻抬眼,对上温淑曼略显慌乱的眼眸,喊了声:“妈。”
早在那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温淑曼就意识到了不妥,她没想到自己竟真说出了这些年的心里话。原本,有些话不说就可以一切继续母慈子孝,可一旦说出来,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都会变的。
压抑,窒息的沉默中,她听见温卿辞问。
“那样,是哪样?”
“你们,除了我,还有谁。”
温淑曼看着这个儿子不再稚气的眉眼,忽然觉得心慌,她动了动唇,只想快点结束这通电话:“我,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早点休息。”
“近来很忙,怕是不能回国了,我会让人去照顾你,儿子你好好休息。”
说完,她便逃也似地挂断了视频。
寂静的病房内,温卿辞看着黑掉的屏幕,顺从地接受:“好的。”
殷澜迟怔愣,看着他躺下休息,抱紧了那只小恐龙。
与北城当空的烈日骄阳不同,与此同时的大洋彼岸,夜深露重。
温淑曼握着手机怔怔地坐在懒人椅中,她的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像是刚从什么可怕的地方逃出来。她盯着虚空看了片刻,再回神时,抬手却触到一手湿润。
那些眼泪就如同当初的罪证,不断地提醒着她当初的所作所为。
半晌,她捂住了眼睛,肩膀轻轻颤抖,放声大哭起来。
她怎么可以那样形容她的孩子。
许多年前温司两家需要联姻来维持合作,作为父亲唯一的独女,她明白自己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到了该回报的一天,于是顺从地嫁给了司兴文。她以为,就算没有爱情,两人也能慢慢培养出感情。
可是,世事从不遂人意。
司兴文并非良人,温卿辞出生后不过两三年他便有了司清衍,也是那时候温淑曼才知道司兴文早在外养了情人,日日不回家。她想着大家都这样,于是忍着,只要不到她面前晃,还能维持体面就行。
可有一天,她出门社交参加聚会,回来竟撞见司兴文将那女人带到家中。
她恶心极了。
温司合作项目已经启动,斥资几十亿,已无回头路。
那时候正是温卿辞最需要母亲陪伴的节点,她看着这个身上流着司兴文的血的孩子,越看越觉得恶心憎恶。
温淑曼开始冷漠地对待这个儿子,即便知道司兴文待他也不好。
再后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个孩子的存在让司兴文大喜,因为两家商量好,第一个孩子随温家姓,第二个就可以姓司。但司清衍那个小畜生把她从楼上推了下去,当着温卿辞的面。
孩子如她所愿,没了。
当她躺在楼梯下的血泊中,抬眼看见温卿辞哭着跑过来,那一刻她脑海中想的不是感动,而是憎恶。她将对司兴文的厌恶延续到了温卿辞的身上。
这件事后,所有事情都浮出水面,父亲和哥哥们大怒,将她和小小的温卿辞接回了温家。她身体变得很不好,不愿看见温卿辞,于是温父便将温卿辞和她隔开,养在自己膝下。直到十几年后,稚子已然成长为高大的少年,她情绪好转,母子俩才接触多起来。这期间,一年也不过了见了两三次。
每次孩子都只能远远地隔着窗子看她。
这时候的温卿辞温润儒雅,真实的性子却冷漠至极,狠辣的手段在一天天中逐渐毕露。他也有叛逆期,也会顶撞温父。可在温淑曼面前,他的目光始终是藏着期待的,言听计从,即便是不赞同,也会顺从地先应下。
温老爷子早年从军,他不如温老夫人温柔,教育男孩子时自然不会温和。温淑曼能想象得到,他的童年或许并不轻松,加之当年她被接回温家,满城风言风语会对一个孩子的身心造成多大影响,能做到如今的地步,温卿辞已经足够优秀了。
她并非察觉不到温卿辞对母爱的渴望,可她,还是对他身上流着的血心存芥蒂。
是她亲手推开了自己的儿子。温淑曼也想要弥补,这些年她以为自己释怀了,然而就在刚刚,她发现自己始终没有。她明知道温卿辞此刻的困境,他需要来自母亲的帮助,但她脱口而出的话,又一次往温卿辞的伤口里捅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