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想象产子是一种怎样痛苦的折磨,竟会像战争那样带来死|亡,而如今这种折磨还要加之于她举世无双的大人身上,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去休息吧,皎月。有事我会唤你。”慕洵不久前刚换了一套中衣,当下又觉得身上泛湿,可见皎月哭嗒嗒累了这一天,又多受惊吓,实在不忍她顶着水桃儿似的肿眼睛再熬上一夜,何况柳枫也在,身上也只是偶尔发一阵拧,还不需要这个小姑娘挨着凉夜为他费神。
皎月不愿意睡过去,可终究太累,女孩嗅着柳枫新点的安神香料,迷迷糊糊地伏在床脚,握着湿漉漉的锦帕还是浮进梦里。
柳枫将她抱在驿馆准备给守夜仆人的地垫上,盖上被子时,还见她皱眉呓语喊着大人。
慕洵后半夜过得不好,反复地醒来,又强迫自己睡去,被柳枫喂的两剂安神汤药,还是没化进身体里,随着手掌的下一次紧攥尽数献给了地面。
皎月惊醒已是第二日清晨。
小女婢猛得坐起,张目正瞧见柳枫刚刚俯身探查完,将慕洵的下|身再次盖好,板着脸神色严峻地摇了摇头。
慕洵半撑着身子,面色很差,垂首凝视着自己身前仍旧高挺的满弧,神思复杂。
皎月忍不住盯着他如瀑般垂顺而下的墨发,因为发汗的缘故在颊边颈旁粘连得厉害,又有成缕软折在单薄的肩上,随着他不算平静的呼吸和轻微的晃动丝丝缕缕地垂落。
再回神时,慕洵已瞧见她的注视,朝她面带宽慰地浅笑道:“已经醒啦?”
就像过往的很多个清晨一样。
除了她的大人此刻唇色尽失,未干的汗水将衣料更加贴身的黏在身上,腹前柔软地挺鼓出来,更让他颀长清瘦的身形显出难言的脆弱。
她一时说不出话,只能迎上去扶慕洵坐起。
大典的衣饰工整地呈在衣盘里,衣盘摆放在桌上。浅灰的绸缎外罩靛青织纱,背后是立鹤纹样的浅绣。只需一眼,她便能想到慕洵穿上它静立在周山祀典前出尘的背影,想到他站在祀服玄深的皇帝斜后,高台烈风,林叶飒响。
好在祭祀衣饰并无腰系,用参典者衣袂随风翩飞之势,以显人之可御六气之辩。
这套衣礼对此刻的慕洵算是好极,让他能够衣冠济济的端身立着,宽大的典服下多穿一套薄衣也不会碍事,防风吸湿,腹上也少束缚。
临行前柳枫又端过一碗药,却是清心提神的方子。男身产子常耗数日,柳枫起时为他查诊,深知胎腹居高未下,昨夜一遭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开始。
慕洵此去虽只半日,又有医官随行,可毕竟是临产的身子,众臣伴侧、举国瞩目的大典,他万不能在祭祀台前倒下。
祭祀台高悬山间,自驿馆而出仍需乘一段车辇,只是此去就属天家御域,柳枫无官、皎月位卑,不可再与他同行了。
陆戟银冠玄衣来到车前时,“哗啦”一声掀开四驾车帘,抬眼便见慕洵微仰着身子正阖目静歇,宽袖下修长的手臂撑肘按在腰后。
听闻帘响,慕洵立时睁开眼,看清掀帘探头的来人是陆戟时似乎并不意外。他起腰正坐,却见车帘登时垂落,外头传来小皇帝并不坦然的声音:
“朕走错了。”
慕洵未能答话,忽而仰身靠回软枕上,指节深攥,昂颈吐息,缓滚的喉结顺流一道冷汗。
一波终了,他因痛失色的唇角却是轻悄的扬了扬。
山路自不好走,陆戟的马车走在队伍正前,领路的是将军坐骑。
路上凡有颠簸,张继都会听到他身强力壮的陛下吩咐他带路慢些。中途路遇野鹿,惊马急停,汗血宝驾扬蹄长鸣,陆戟更是黑着脸抓翻车帘,杀|人的目光怒火滔天的剜着他,弄得张继脊背发凉有冤难言。
陆戟想了一路,更是气了一路。
为什么慕洵看他的眼神里从来没有一点出自喜欢渴望?为什么他情愿一个人靠在马车里晃得直扶腰也不愿出口予他一句邀请?为什么他在自己面前从来不愿展露他的辛苦难受?慕凡矜真把他当小孩?还是他真的一点逾越君臣的心思都没有?如果他对自己真的只有君臣本礼、师生情谊,为什么又跟他在皇宫折腾那些天?他的肚子……他为他们的孩子遭受的为难与痛苦,难道都是用来收买自己信任的手段吗?他慕凡矜会愚蠢至斯?
……
马车行至祭祀台下,浩荡的队伍铺列出冗长的一段碎线条,马驾趋停、林鸟惊飞,眼望祭祀台,起先入目的却是一道灰石穿凿出的高阶。九九八十一级台阶直达天日,更将天子与山川勾连一体。
九五于前,文武随后,众人须当正衣齐冠稳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