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德长公主看着棋盘,沉思了很久才落下一子:“官家眼睛毒,的确死。但棋艺的话,官家就是过誉了。这棋贵重,当年就不常用,这十几年来,本宫也只有教导非儿的时候才碰一碰棋,至少有十年不曾再与别人下过棋,应当是生疏得很的。官家不必觉着本宫好面子,刻意让本宫太多。”
建宁帝笑了笑:“难怪那孩子下棋时总有你的影子。总让朕想起当年,朕与你,与二姐三人一起学下棋的日子。长姐下得很是稳重,棋艺也好,朕后来才听二姐说长姐总是悄悄让着朕。二姐学得最快也最厉害,心气又高,就从来不让着朕。”
“官家是年纪大了,总想起旧事来。”敬德长公主眼神一冷,又落下一子,“该官家落子了。”
“这一子真是厉害,容朕好好想一想。”建宁帝看着那一盘棋,迟迟没有落子,“看来手生的不是长姐,而是朕呐。”
“官家忙于国事,是应该的。”敬德长公主就那么看着他,“有这样的君主,是国之幸事。”
建宁帝终于落下那颗棋子:“长姐过誉。朕并不如长姐口中勤勉,还是想着偷闲的。长姐,请。”
“和先帝比起来,官家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次迟疑的反倒变成了敬德长公主,“官家这颗子倒是狠的要紧,这样本宫倒不觉得官家棋艺生疏了,反而比当年还精进了呢。”
建宁帝哈哈大笑:“朕抽空看了些书,有了些许体悟,才知为什么当年二姐边读书边下棋,朕还总是输了。长姐最近还在看《黄帝内经》么?”
敬德长公主并不着急落子:“自然。先人的好书,总是常看常新的。官家虽然政事忙,但还是要抽空看些书的,最近有读什么书么?”
“南疆事多,最近抽空翻了翻《鬼谷子》和《孙子兵法》,都是以前二姐爱看的书。”建宁帝拿起茶浅浅地抿了一口,旋即皱起眉又舒展,“跟长姐下棋真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法子,没一会儿时间便过了。倒也是件美事。茶凉了,喝着不好,我叫下人们换一杯吧。”
“嗯。”敬德长公主点头。建宁帝便喊人:“白菩提,进来!”老太监推开门走进里屋来。建宁帝指着桌上那两杯几乎没有动过的茶,道:“茶凉了,去换些。罢了,把炉子也一并拿过来吧,这样方便些。”
“是。”白菩提端着两杯茶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又捧着两杯热茶过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抱着一个炭盆,提着茶壶和炉子。他们布置好后又退了出去。敬德长公主终于落下那颗子。建宁帝看了一眼棋局,又笑了起来:“长姐不再多看会儿?”
“不必了,落子无悔。”敬德长公主喝了口茶,又尝了一块茶点,“真是好茶。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时候,真叫本宫想起旧日来。”
建宁帝笑着打趣她:“长姐才说完朕年纪大了总想些旧事,这会子自己也开始回忆了。想来长姐不过只长朕三岁,看来人不服老不行呐。”
“几位皇子公主也长大了,官家倒也可以稍安心些。官家,请吧。”敬德长公主示意他落子。建宁帝并不在乎她的动作,他两指夹起一颗白子,在空中停了好一会儿,仍是不落。敬德长公主也不着急,就等着他落子。建宁帝看了好一会儿,等到茶的热气都略略散去,才落下了那颗白子,他长长叹了口气:“不愧是长姐,总喜欢出这种局。朕又想起当年朝云在宫里做伴读时,长姐同朕下棋,他偷偷跑来和朕一道解长姐的局,一个下午都解不出来。二姐就在旁边舞剑,然后来笑我们。长姐的棋艺一如当年,可惜再也没有那样的午后了。”
朝云是黎晖的字,听到亡夫被再次提起,敬德长公主的脸色微妙地变了变。但她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建宁帝说完。然后她拿起一颗黑子,轻轻落下:“是啊,好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年纪长了,才知道凡俗日子可贵。当年父皇……先帝还在时,官家脸上的笑容可比现在多得多。”
“长姐说的是哪里话,天下哪有帝王能笑口常开的。”建宁帝说,“但年少的的确确是好时候。那时候谁都在,日子也总是有奔头。哪里像现在,朕独自一人支撑着偌大的瑞朝,实在是心力交瘁。若是二姐还在,她虽为女儿身,却亦披甲上阵保疆卫土,想必朕会轻松一些吧。”
听到同胞妹妹被一再提起,敬德长公主大抵是品出了什么,但她并没有问。建宁帝落下一字,问出了他的真心话:“说来二姐的忌日临近,就在下月初六,长姐可打算出宫去皇陵祭拜?”
棋局没有再变,建宁帝喝了一口茶,打量着敬德长公主。她略显责备地看了他一眼:“长歌是本宫的双生胞妹,本宫自当去探望她。官家说这种话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