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手中薄薄的一张蚕丝信纸,不死心地眯着眼冲着封口向信函里望了望,而后又将封口朝下在桌案上倒了倒,确信里面除了他手中这张薄得完全不可能暗藏玄机的信纸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才神色黯淡地搁下了信封,默然地坐了会吐出口气,开始看信。
信上也只有寥寥数语,且字迹还有些许潦草,看样子是百忙之中才抽出空闲给他这个弟弟写了几句慰问的话。
赵颀先是粗略地扫了一眼,悻悻道:“还真是日理万机。”
而后他才逐字看去——
“霁之,近来可好?中秋将至,吾甚念之。
忆往昔中秋月圆之夜,惟汝相隔千里,不免诸多挂心。
今佳肴已备,惟待颀归。
嘏笔。”
赵颀轻轻“嘶”了声,盯着信纸兀自出了神,直至油灯枯尽,一缕月光穿过侧窗洒在了他的桌案上,他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就着皎洁的月光,从桌案底下拿出一个方形木盒,将信收好放于木盒之中。
那木盒里,是整整齐齐的一沓书信,每一封信上,都写着“霁之亲启”的四字行楷,有时工整,有时潦草,不一而同。
最后,赵颀将木盒归于原处,这才唤来侍从重新点亮了油灯,临摹起近旁的《祭侄季明文稿》(注)。
他从不给赵嘏写回信,更不会主动给他的兄长写信。一来是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都觉得矫情,二来则是他觉得他这个日理万机的皇帝哥哥也不会有空闲仔细看他的信。
而且这回赵嘏要他回去,无非是那些个多事的老头子们又在哪听去了些流言蜚语然后开始参他的本,他们那些个“良臣”向来看他这个亲王不顺眼,什么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大动干戈。他天高任鸟飞,眼不见为净,倒是无所谓,只是苦了他的皇兄整日都要听他们瞎叨叨。
不过这些事也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赵颀一笔一划地临着字帖,神情严肃认真。他兄长常说,练字须得平心静气,由此可修身养性,《诗经》中有言:“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性子便不能焦,不能躁,为人处事更要沉着,内敛,不张扬,不轻浮。
依他皇兄所言,他一向做的很好,正是如此,那些人再看他不顺眼,也挑不出错处。
不管怎么说,对于他皇兄的教诲,他心中一直甚是感念。
末了,他转头看向江面上高悬着的明月,喃喃自语道:
“是该回去了,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裕州。
代清婉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视线一时模糊不堪,半晌也没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直到一个沉稳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她所有零散的思绪才汇聚到一处。
“醒了?”
代清婉的目光落向床前坐在梨花木交椅上的年轻男子身上。男子一身青衫,玄冠束发,白玉银簪固之,腰间以七星纹银带钩束紧衣衫,右侧系以双鸟镂空纹玉佩,佩饰简约而不奢华,却依旧给人一种十分贵气的感觉。
男子形容丰神俊朗,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鼻梁高挺,薄唇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乍一看有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这便让他时常冷峻的面容生出了一丝烟火气,不再那么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男子轻靠在椅背上,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双臂旦在扶手上,骨节分明的十指交叉相扣,看起来十分地惬意自得。
代清婉看的有些恍惚,好半晌才沙哑着嗓子道:“先生……”
男子抬手轻轻向下一压,示意她不必起身见礼,语调平缓地道:“可有哪里不适?”
随着男子的动作,他光洁的手腕从广袖中露了出来,他的腕上戴着一根草色的手绳,其上点缀着三颗剔透的蓝色玉石,两相搭配,虽说不上多违和,但和他这身行装是真的有些格格不入。
代清婉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尽管身上的伤口很疼,她仍旧摇了摇头,道:“先生挂心了,婉儿很好。”
她面色苍白,说话时也有些力不从心,往日里的冷艳被憔悴的形容折磨得一丝不剩,却让她平生出一种弱不经风的楚楚动人,脸上未痊愈的伤疤为她添了一丝娇弱。
男子满意地点点头,微一昂首,道:“那就把它喝了。”
话音刚落,站在不远处的侍从端着一碗黑黝黝的汤药走到近前,弯腰垂首,将药碗平送到代清婉面前。
代清婉却猛地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恐地看着面前的汤药,全身僵直地坐在床上,双手犹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男子见他迟迟不接药碗,神色淡淡道:“怎么?要我喂你喝吗?”
代清婉心下徒然一惊,面色铁青,她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接过药碗,艰难地开口道:“婉儿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