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瑜推来一把椅子,摩擦发出的粗粝声音刮过我的耳朵,打断了我的思绪。
“且瑜,”我慢慢开口,“我师父他……嗯……”
“我知道啊,”他把桌面上堆着的药材和纸张全部扫到一个篓里,“他腿脚不太好嘛,没事的,有啥需要帮忙的你喊我就行。”
“嗯……”我正沉吟着试图寻找一个妥帖的方式给他来个进一步的心理建设,就听得门前车响,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沈叙拉开车帘,对迎上来的我伸出手:
“扶我一下。”
我蹲下身,仰头对他说:“地上脏,我背你吧?也就几步路,应该没问题的。”
他没有理我,自己爬下车架,绕开了我,向屋里去了。
我清楚地看到他磕了一下,赶上去时,一句痛不痛却又哽着,问不出口。
离他半步之遥,却只能看到他束起的长发随着动作拍打腰后,我抬头看了一眼且瑜,他一手抓着那盛满了东西的竹篓,目瞪口呆盯着地上半人高的沈叙,脸色铁样的灰。
我垂下眼睫,脚步都生涩了起来。
他停在了椅子前。
这里不比揽月阁,常人坐用的家具实在照顾不到他这样的身体,这椅子是太高了一点。
我赶紧去搭上他的腰为他借力。
他顿了顿,没有理我,靠在椅背上时,下巴微微扬起。
他还是揽月阁的沈大夫。我看着他领口的银线刺绣泛起的月色银辉,心里逐渐找到了一点安稳。
“你还在这干什么?”他转过来,谴责似的看了我一眼,“我带了药箱,去拿过来。”
我点点头,跑向车架。
回来时却在门口和且瑜撞了个满怀。
我看着他手里拿着的毯子,满脸疑惑。
“这个,”他困窘到说话都有些结巴,“要不要给你师父盖一盖……”
我想了想:“你问他。”
“我不敢……”他声若蚊蝇。
难道我敢吗?我一边想着,一边还是接了过来。
摆好脉枕和纸笔,我把那床毯子塞进沈叙怀里,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且瑜说给你盖着……”我心虚的时候,说话总是利落不起来。
他没有动,只是看着毯子蹙眉。
我叹了口气,亲自动手,蹲下来摊开毯子,折成合适的大小,掩在椅子面上。
头顶气声带出一声冷笑,我仰起脖子,他移开了目光,嘴角却还挂着嘲讽的意味。
低眼看去,薄毯规整地按照我折叠的形状铺在椅子上,平坦得像是充盈我心的无力感,真实得经不起一点伪装。
不知为什么,我也想笑笑,好像除了一个矫饰的笑,我们都找不到面对这无用的努力的表情。
他研墨去了。
倒是且瑜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大卷帆布,哗啦啦展开,尘灰呛得我连打三个喷嚏,不明所以,直到他一撒胳膊,把泛黄的布料罩满桌面,我才反应过来是想把它当桌布使了。
这回沈叙没什么反应,自己腾开桌上的东西,任我们用一大片旧黄色遮住桌面一下的空当,还他一份自欺欺人。
“谢谢啊。”经过且瑜身边时,我低声说道。
“应该的。”我听他悄悄回复。
心里吃味。
明明他就是这样,为什么人人都想替他掩藏?
就好像,人人都在用行动告诉他,你不正常,你要把自己的伤口藏起来,你要装作正常,才能被接纳。
明明他才是痛的那个。
第78章 水寒风不静
远远地就听见哭喊的声音,我还没迎出去,就眼见着一位女子冲了进来,脚下在门槛上了打了个绊子,倒下去的时候却转了身,胳膊肘护着怀里的孩子。
我连忙上前扶起她,她搂着孩子不撒手,哭喊着:
“大夫,您给看看,我这孩儿喂不进去药……”
我搀着她把她带到桌前,沈叙就着她的怀抱,探眼去看。
孩子哭着,声音猫叫似的,眼泪口水一大堆,面色都发青了。
“孩子多大了?”沈叙摘了手套,探进襁褓。
“刚刚一岁。昨天突然就开始吐,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原想着是天冷受了凉,就给多穿了些捂着,半夜里居然烧起来了,到今天一问,才知道好些人都这样,我领了药回去喂,实在喂不进去。”女人哭得狠,这番话说的断断续续,沈叙不打断她,只是皱眉听着。面罩覆脸,倒显得他那双眸子格外清平。
“喂不进去,是喂了会吐出来,还是他根本不吃?”他问道。
“会吐,喂进去全吐出来了。”她答得很快。
“水也喂不进去吗?”他继续问。
“不行,水喂了也吐。”说到此节,她更难过了。
这时,她怀里的孩子狠狠抽噎一下,旋即身上抽动,手脚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