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她总是心慌,明明外面风平浪静,她却直觉要出事。
果然,第二天绿拂惶惶来秉,说卫然率领禁军,围了她的寝殿。
那是第一次,她看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卫然。
穿着一身甲胄,头上戴着的兜鍪几乎遮挡住了他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看她的时候目光冰冷。
他手中高举着一封遗诏,唤出一声“皇姐”以后,质问她为何篡改遗诏,欺瞒天下人。
谢中书也被推了上来。
他跪在地上,说一切都是她的主意,是她逼着自己假传圣旨,篡改遗诏,并让他毁掉真遗诏。他心中不安,终于决定到卫然跟前自首。
两份遗诏摆在群臣之间,她身上还穿着成套的礼服,冠上十二旒随着她呼吸的起伏晃的凌乱。
最后经过确认,两份遗诏上的确都是元康帝的笔迹,但在那份说传位于晋阳公主的遗诏上,落的印是假印,如果不仔细看,并不能看出区别。
这个发现,似乎证明了卫芜音曾逼迫元康帝让位,更印证了她要把持朝政架空储君的流言。
她站在文德殿中,耳边吵吵嚷嚷,全都是众人的指控,那些话层层叠叠的堆积在她耳中,她却已经没有了最初经历这一切时的茫然与惶惶。
这毕竟是一场梦,当她重新有了这个意识,她心里就多了一个声音:
这是一个圈套。
一个由父皇和卫然联手做成,从始至终针对的都是她的,圈套。
那时候太后势大,父皇自知能力有限,控制不了这个局面,于是避至行宫,把她推出来,引导她按照自己的意思拆解太后一党;
知道她急于做出功绩证明父皇没有选错人,以卦象大吉为由,支持她收回皇庄改官地,支持她解除海禁。
等她替卫然扫清障碍以后,她也就没有了用处。
到那时候,她既不能安稳留在京中,也不能给她一块封地任她自由,就只剩下了将她铲除。
前世她总是不肯细想,不愿意承认,可当事实再次通过梦境显现出来的这一刻,所有粉饰出来的假象,瞬息崩塌。
梦里的她已经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她忽然就想:既然这些事能通过梦境展现出来,那么能不能再通过这些梦,让她知道卫然对她的态度产生变化的节点?
时至今日,她仍然不愿意相信,那个由她一手带大的卫然,会突然间开始恨她。
也许是因为这个想法太过强烈,她的梦境开始发生变化,周围的场景急速退去,漫天的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艳阳。
应该是秋日,元康帝依然没有出来主持秋狩仪式,卫然如今对这些流程已经十分熟练,不再需要她从旁协助,主持过仪式,射出秋狩的第一支箭,他跑到卫芜音这边的帐子里坐下,大剌剌抓起食案上的果子就吃。
这个时候的卫然已经过完了十一岁的生辰,个头儿还没开始长,比她略矮一头,看起来还有些胖乎。
她手边还堆着几本奏疏,见状说道,“又不净手就抓东西吃。”
卫然笑嘻嘻的,“皇姐放心,我今日没摸过什么。”
“那祭礼时候的香,你知道在外面放了多久?仪式上让你净手,也不过就是多沾了一层水,还不等你洗掉什么,风一吹就干了。”
见她没有要停的意思,卫然连忙告饶,“好皇姐,我这就去重新净手。”
耳边又有银铃声响起,这时候应该在春日里。
东宫前不久又新降生了一窝小猫,到春天里也不过两三个月大,卫然让高大伴重新给自己做了一根纬子,把小猫放到小花园里,不断的用纬穗逗它们玩儿。纬穗的末端系着一颗银铃,一动,银铃就轻快的响。
“皇姐!你看它们,除了吃、睡就是玩儿,既不用写字,也不用背书,多快乐啊!”
她没有靠近那群猫儿,一直坐在旁边的石桌边,手里还拿着一支朱笔,一边做着批复,一边心不在焉的敷衍卫然,“看着它们这样玩儿,的确很快乐。”
说着,又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卫然,“你最近怎么不‘阿姐’‘阿姐’的叫我了?”
卫然似乎有些心虚,不过很快就掩饰好了自己的情绪,“我都十岁了,如果总叫小时候的称呼,以后叫得习惯了,别人笑话我怎么办? ”
不过是一声“阿姐”而已,她不以为意,只当他是小儿心态,批过一本奏疏,又去拿下一本,随口道,“好,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