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岁咬紧牙关不愿松口,邵宴宁一边嘲笑着她还有这气力,一边捏着她脸颊把药给她灌下去。
玉岁半推半就喝光了药,口中酸涩又苦艾。晃晃不满邵宴宁粗鲁的动作,从玉岁怀中跳出来对邵宴宁龇牙咧嘴。邵宴宁和晃晃无声对峙,他微微仰起下巴,黑色眼瞳里带着无声挑衅。
晃晃从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天性使然,是野兽对于强大到威胁自身的对手的警告。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时,玉岁叹息一声转过身来,径直环住少年的腰身。她埋首在他怀中,云纹蓝鹭的衣裳面料光滑而冰冷,她用力去贴近他的体温。
邵宴宁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却不知为何生生止住了动作。他右手握住了桌角,指尖泛白,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谢谢。”玉岁闷声道,她永远不可能对邵宴宁感同身受,但在她生病的这段时间,她才知晓生病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在他漫长无妄的时日里,他是否同她一样惶恐不安,害怕明日和死亡哪个先行一步。玉岁攥住他衣角,停顿半瞬又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邵宴宁的眼瞳骤然缩紧。
第50章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日光很好,庭院的风拂过发梢很好,树叶浓郁郁绿得很好,天边云卷云舒也很好。玉岁在海棠树下耍着花枪,她右手握住长枪,脚往上用力一踢,于是那长枪在空中翻了翻,落地时被她用力一拽,借力回首插进地里。
玉岁抬手,晃晃便叼着一张手帕过来。她笑着挼了把晃晃的头,蓬松触感似云朵。
“晃晃真乖。”玉岁夸赞道。
晃晃被夸赞后有些羞意,用爪子扒拉一把脸,在草地上顺势打了个滚。
玉岁用手帕擦了擦鼻尖的汗渍,朝邵宴宁的方向看去:“我练的如何?”
邵宴宁穿着蒲绿色的云锦衣裳,他坐在轮椅上,肩边蓬松弯曲的头发如云波般蔓延,又像墨鸦般泛着光泽。邵宴宁长得很美,美是不分男女的。年岁不大时,他的美多是雌雄莫辨,加之他久病之色,玉岁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如今而言,他就像一片雾气中隐约的峰峦。可窥群山之碧色,朗朗之姿态。
“我又没看。”日光爬上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他兴致淡淡。
玉岁扔了枪哒哒哒跑到邵宴宁身边,她捧着脸道:“你分明看了,我方才都瞧见了。”
他的唇色很寡淡,唇角总是冷漠的弧度,偶尔在嘲讽她时,嘴角才会微微上扬。
“不。”邵宴宁不知为何非要同玉岁犟着嘴,他还是看了眼她,“我没看。”
今日天气不错,是玉岁硬把邵宴宁拉出来晒太阳,她喜欢看日光将他的发晕染成金色的模样。他的眼睫也盛着日光,金灿灿的。眼睫弯弯,眉峰微蹙时,眼睫似蝶翼般脆弱又美丽。
“真不诚实。”玉岁嘟囔一句,“你明明看我了。”
“没有。”
“有。”
“没有。”
“就有就有。”
“……”
邵宴宁不说话了,他盯着她看。
美色自古误人,玉岁看了这张脸看了有六年,她很习惯了。她现下已经不害怕邵宴宁了。玉岁舔了舔唇,仰起头对他说:“那我再耍一次长枪,你好好看看。”
十四的年岁本应这样慢腾腾地过去,玉岁哪知愁。去年的瘟疫和雪灾让普通人家本就举步维艰的生计愈发难以维持,民愤像沸水一样不断翻涌,官宦子弟富贵人家怎知升斗之米贵,民以草为食。
良洲听闻有起义,虽被镇压,亦有卷土之势,玉南楼此番还参与了平乱。有四周小国虎视眈眈,似有他国欲与国内叛党勾结。
当今皇帝沉溺声色犬马,光今年选妃加修葺宫殿便是骇人的铺张浪费,听闻张太傅谨言后,愤然一头撞在金殿前。
玉岁只看海棠花开,海棠花谢。花开花谢,岁岁年年。
她后来才知晓,去年初秋有天灾之意,霖南一直下雨,下了两月有余,河堤一决千里,淹死闽清的百姓几十万。地方官员瞒情不报,事态愈发严重,这事才顺着决堤之水带着瘟疫一路涌进了京城。
玉岁注意到邵宴宁手中的书渐渐变成国事,他蹙着眉,有时看着看着,忽冷哼一声。
未婚夫又不高兴了。
玉岁把晃晃抱在怀里,坐在地上,看着不久前寄来的家书。一路风尘仆仆的家书早已泛黄,再过两个月便是太后六十岁生辰,心中阿爹说着他会带着阿娘一同而来,不过她哥在军中,大抵是赶不上时候。
玉岁虽然想念哥哥,但更想念阿娘。眼看日期渐近,她为此兴奋到一连几天都睡不着。
邵宴宁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几日来都呆在屋内不曾外出,屏风隔绝了玉岁关怀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