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浓稠,雨水渐渐停歇。姜尘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眼中泛起缥缈的雾气。林榭春不说话,姜尘偷瞥他一眼,他安安静静的模样,这模样让姜尘心安。
于是她乐呵呵笑了,伸手摸了一把林榭春肩上的发,那发温顺,她曲着指绕啊绕。
林榭春起身,那缕发也盈盈从她指尖离去。
想来那林璟云也是个狠人,只白绛见他温柔,但做帝王的哪个城府不深。白绛因孩子而离开他,他便此生未有子嗣,江山明月随手抛。他拿这件事告诉白绛,即使你离开了,事亦无转圜之余。
自她走后漫漫四十余年,竹篮打水,大梦成空。白绛将永远痛苦她当时的决定,她的魂魄不得返故里是因她心有愧疚,她咎由自取落得这番下场。
林璟云大限将至时,躺在床上,他听不清耳边人的哭喊,却想起了年少时同白绛的一句誓言。
“你若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你。”
从最初的悲恸愤懑到漫长的无妄而后以至于恨,他等了她很久了。十年又十年,直到去世时,白绛都未回心转意。他只道一句:“阿绛失我。”
阿绛失信于我。
林璟云死后,冥界的人来了,说他天生帝王相,要他再入轮回。林璟云不喜做皇帝,他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沉默片刻,问冥界有没有来一个爱哭的姑娘。阎王摇头,林璟云便要守着他的墓。
阎王不许,说此举乱了规矩。
林璟云问:“何人定的规矩?”
“天道有常。”
于是林璟云变成了一缕魂魄,剩下的魂魄都已走过奈何桥。他依旧呆在人间。只是这缕魂魄乃执念所化,在孤独漫长的等待归乡人的时光中,耿耿于怀却念念不忘。
暗沉的天色飘飘洒洒冰凉的碎雪,回忆戛然而止,林璟云本仰起头,目光盯着虚无缥缈处。他听到了动静,动了下眼睫,才将面转过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白绛脸涨得通红,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被姜尘推搡着一步一踉跄。姜尘穿得很厚,天寒地冻里只露出一双眼。林榭春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纵然公子如玉,眼中也有几分无奈。
姜尘压着白绛来负荆请罪了。按她的话说:“你哪怕哭,哪怕求,你也得把他哄高兴了,也得让他给我开了墓。老子可不白折腾。”
人间的雪又美又寒,林璟云的目光落在白绛面上,又轻轻错开了。
姜尘深深叹气,觉得自己才是苦大仇深的傻子。
“我观你俩皆时日无多了,还在闹甚脾气。”姜尘耸了下鼻子,苦口婆心开始劝,“我地府有人,没准你们可以轮回转世,既然这世已错过了,来世好好过不就行了。”
她收了困仙绳,将白绛推向林璟云:“你去同他说说。”
白绛心跳加速,她看着林璟云,似蛊惑般朝他走去。
林璟云说:“别过来。”
白绛的脚步又止住了,她嗫嚅着唇,只小声说一句:“……对不起。”
林间风大,白绛缥缈的身子被吹得模糊,她犯了错误,如今手脚无措地站在他面前,不敢再上前一步。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她永远不会听从自己的本心。她同他之间隔着世人,隔着世俗,隔着她的太多废思量,让他如此失望。林璟云亦有他的骄傲,白绛恐于悠悠之口离他而去,平心而论,他是恨她的。
由爱生恨,恨到死后依旧执念,苦苦等她回头。
林璟云看着白绛不敢再上前一步的模样,想起当年,她的胆怯一如既往。他强忍着胸口翻涌,一双眼不肯泻出半丝情绪,他转过身,独自往林深处去。
就在这时,姜尘眉眼凌冽,右手化出一把剑来,当着白绛的面朝林璟云刺去。白绛看着剑身寒光,恍若那年大雨,林璟云从天而降,战场上救她于囹圄。
白绛朝林璟云扑去,她长发盈盈,似一张过往温柔的旧梦,带着梨花的香入了他的怀。
白绛什么也没说,眼泪已打湿林璟云的肩。她抱他很紧,环住他腰身。她的发拂过林璟云手背,哭声滴滴嗒嗒。她一个人走过很多地方,亦见过了曾向往的景色。她不再是笼中鸟,可她总想到林璟云。路途中的一缕月光想为他而裁,擦肩而过的风想同样吻过他面容,晨曦里的鸟鸣想为他歌一曲。那些她曾恐惧的噩梦般的偏见不再禁锢,是以她抛弃此生至爱为代价。
姜尘又做了个恶人,她的剑尖刺在白绛的右后肩上,鲜血正慢慢氤氲。
林璟云抬眸,冷冷看了眼白绛身后的姜尘。姜尘一副失误的表情,赶忙松了剑,往后退了几步。
林璟云任由白绛抱着,他的声音很轻:“……你还畏惧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