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铺在地上,风寒雪大,万物寂静。身上泛了冷意,林榭春伸手合了窗,又将烛火点上。他又聚精会神地看了会书,直到一声敲门声猝不及防响了起来,不,那声音之所以能被清楚听到,是因为那几乎是在用力拍门。
声音只响了一下,又归于寂寥。林榭春翻书的动作一滞,神鬼志异不过荒唐。
烛火慢慢地燃着,明亮又昏暗。少倾,又有人拍门,只不过这次那声音不绝于耳,一声接着一声,似不给开门誓不罢休。
院落里,红梅上的雪似乎也被震落,在寒风中簌簌。林榭春本不想理会,可那拍门之人无赖又固执,他终不堪其扰,放下书起身去开门。
打开房门从檐下踏去,雪下得很厚很大,他几步走到门前。那门口的人似乎知晓他的到来,听了动作。
“谁人?”他在门背后问道,声音被卷进寒风中。
门口的人并没有应声,林榭春没有再问,门上这次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林榭春犹豫片刻,打开了门。
他先是看到了雪,再看到了人,或许是一个雪人。小巷银装素裹,巷陌窄小,厚厚的雪地里只有她徐徐而来的脚印。天寒地冻地,她却穿着件单薄青衣。
林榭春屏住了呼吸,今竟真撞见了妖怪。他没有逃跑,立在门槛处俯看着她。
直到她动了一下,抬头是一张不甚好看的面容。她的脸轻一块紫一块像张脸谱,嘴角的伤口结了痂,这张脸惨不忍睹,可偏偏那双眼出人意料地看好,杏眼圆睁,透着三分狡黠。
雪还在下,落在两个人中间。
这时,雪人动了起来,她伸出手拍了拍身上的雪,从衣袖里掏啊掏,掏出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手帕里包着的掉渣的桂花糕,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玉石太温润,竟隐约泛着流光,雪花幽幽落下,却还未落到玉佩便已融化。
姜尘终于掏出来一张泛黄卷纸,面上一喜,又费力把一大堆东西塞进衣袖,她还未说话,眼珠一转便把林榭春打量了三四遍。终于清了清嗓子:“你就是林榭春?”
林榭春的手指修长白皙,搭在泛旧的木门上,声音泠泠问道:“……你是谁?”
两人久久对视,姜尘眨着大眼睛。
“啊,徒弟。”她突然声情并茂地出声,吓了林榭春一跳,她声音欢快,似久别重逢,“我是你师傅啊。”
面上表情做得太丰富,扯到了伤口,姜尘用手揉了揉脸,痛得吸溜一口冷气。
林榭春沉默片刻,面前这个姑娘,看着约十七八的年龄。林榭春不认识她,他亦未见过此人。若不是过往的行人,难不成真是鬼魅。书中常言鬼魅面容妖冶,面前女子的容貌似乎与妖冶毫不沾边。在天寒地冻中独自出现,加之近来的传言,林榭春微微颔首,就在姜尘以为她的徒弟就要拜师时,他后退关门一气呵成。
“哎哎哎……”姜尘还没说完,木门已经在她面前关上了。
“你怎的这般不可爱,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姜尘趴在门缝上往里窥,努力套近乎,“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林榭春似乎还未走远,听到她这样说,动作一滞。
“你别不相信啊,我这有你的卖身契,你爹娘把你卖给我当徒弟了。”姜尘一见有戏,在那一寸宽的门缝里,努力把卖身契递给他,逗他般,“你师傅我从不说谎。”
脚步声由远而近,又来到门背后,从门缝里抽过卖身契。
林榭春打开卷纸,映入眼帘是他爹的落笔,他孩时曾描摹过千百遍,不是作假。他看到了一个大大的手印,占了落款处三分之二。眼瞳深邃,他立在门后:“我爹娘为了十斤大米便将我卖于你为徒。”
“打开门说话,徒弟。”门外姜尘用哄骗的声音道。
林榭春犹豫片刻,终于打开了门。木门咿呀,姜尘在门外言笑晏晏。
“你是妖怪?”林榭春问道。
“什么妖怪。”姜尘不乐意了,她撇了撇嘴巴,摆出正经表情,微扬起下巴,“吾乃云水间主人,掌日月星辰万物长生,俗称神仙。”
太阳会升,月亮会落,银河水里冒星星,她啥也没事干,一个人坐在银河边发呆,挨过一个又一个百年。
第2章
正说着,屋檐下的一块雪跌落,砸在她面上。姜尘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出来。隐约有光从昏暗云层里透出来,姜尘凑身上前一步,嗅到了林榭春身上的淡香,混着风雪的寒。
林榭春还在思考眼前人的身份,姜尘似乎很高兴,嘴角扬起来,她想进屋去,可林榭春立在门槛处,她踮起脚往院落瞧了瞧,揉了揉肚子,终于可怜兮兮道:“……徒弟,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