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高挂在天,无边无际的水域将她包围,黑夜给她一些容身之所,姜尘在水里缓缓地游着。
有鲛人坐在礁石上唱着歌,将月光织进如梦如幻的鲛绡中。姜尘的心一直在动摇,她回头看,又看到一盏游船,没有挂灯火,月光下随水摇曳。
她的师傅坐在船上,月光为他倾倒。他仰起头看了眼月亮,声音平淡:“的确好看。”
“师傅?”姜尘惊讶地叫出声来。
一只修长优美的手伸到她面前,姜尘伸出手来,指尖上是摇摇欲坠的水珠。她神色一顿,少倾却握住他的手。水珠从指尖滚落到手臂,船身微微晃动,姜尘已坐在船上。
夜风吹得她惬意,姜尘偷偷看了眼师傅。
“看为师作甚?”师傅直接了当地问她。
姜尘脸上温度上升,明月恍恍惚惚,鬼使神差地,姜尘干脆笑着说:“因师傅好看。”
“我从未见过像师傅这般好看的人。”姜尘道。
师傅似乎愣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道:“皮相皆枯骨。”
“若真成枯骨,师傅也应是最洁白无瑕最好看的枯骨。”姜尘赶忙道。
师傅的目光落在姜尘面上,如往常一般的目光。姜尘却像是被盯在了原地,甚至连呼吸都不敢。
“……在看什么?”姜尘的声音很轻,不留神便被一阵风吹跑了,“师傅。”
师傅道:“看你皮骨。”
“我没有师傅好看。”姜尘知晓自己长相普通,她也从未在意过这方面。天界长得好看的人多得去了,姜尘见过无数,或温婉或热烈或清冷,美人当然都赏心悦目。但面对这目光,纵然知晓他不知美丑,姜尘也有一瞬间恨自己不是绝世美人。
“师傅看出什么了吗?”姜尘衣袖下的手微颤,眼睫盛不下这目光。
师傅朝她微微倾身,衣袖如云,他抬起手来,指尖点在她眉间。耳边传来婉转至极的歌声,姜尘像被定在原地。小船随着水的波动而轻微摇晃,把她心中的涟漪一点一点放大。
“你我相同。”他的指划到她眉头,顺着眉头划到眉尾又至她耳旁,他画出她的轮廓,“此为骨,横撇竖捺乃天工。”
那指尖像一根羽毛,从耳边又拂到她眼下,轻轻按她眼角:“此为皮,皮连着骨,方为众生之相。”
姜尘动了动干涩的嗓子,晦涩的声音响起:“我知道,师傅。”
夜风吹起他的发和仙人云水的眉眼,姜尘呼吸渐深,她心剧烈跳动,于是主动俯身去。忽然,她嗅到了很淡的味道,像雨水落在深海里的郁郁。
姜尘深深看了眼师傅,她的唇与他只差分毫,再靠近一点点,她便能吻上他。
姜尘未回头,右手已抽出长鞭,鞭子带风有力,一下子将一旁的礁石打碎。鲛人的歌声戛然而止,然后是噗通的入水声,如梦如幻之后,她彻底清醒过来。
连艘小船都没有,她坐在一块破木板上,南海望月,余她独自一人。
*
姜尘背着大大的行囊站在林榭春面前,她目光坚毅,说出来的话匪夷所思:“师傅,徒儿决定了,徒儿要出去历练。”
“上次帮那个煞星历劫,差点没了半条命。打又打不过,师傅还不帮我。”姜尘攥紧行囊嘟起嘴巴,“当然,我知道师傅是为我好。”
“但一直呆在云水间也很无趣,徒弟决定要去六界闯荡一番。”姜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微微抬起下巴。
姜尘决定要出去走走,她仰头看神明,笑得眉眼弯弯:“师傅不必为我担心。”
林榭春一眼便看出她在逃避,这时的姜尘还有心,她躲不开心中愈发强烈的情感,只得见山便绕山。姜尘抿着唇,似乎还在等着什么。
“嗯。”师傅只淡淡应声。
姜尘缓缓低下了头,她从衣袖里掏啊掏,掏出一支通体玉白的笛子。
“这是人间的乐器,能吹奏出声音。没有我的日子里,还望师傅不要寂寞。”她双手奉上。
师傅却问她:“何为寂寞?”
姜尘把头低得更低,她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她深深呼吸一口气,把胸膛里浮起来的情绪压下去。
“师傅保重。”她不敢看他,胡乱将笛子塞在他手中,指尖无意拂他衣袖。
姜尘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像历练,更像是狼狈而逃。林榭春同她的师傅呆在云水间,日复一日过着苍白的日子。
林榭春依旧思念着姜尘。
时间的痕迹在云水间都被抹去,林榭春只在他神识中闭了眼再睁眼,百年的光阴便已流逝。
姜尘去了很多地方,去了碧落又见黄泉,走过人间的万里河山。她看过很多人和事,世上有无数颜色,原不止是白。有一次姜尘走在荒郊野外中,途中遇到大雨,她躲进路边的寺庙。佛祖在上,姜尘想着沈春,那个一心向佛的公子,半生常伴青灯。她去世的消息传来时,可曾在他心激起半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