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皆由她心,星星们也能看出姜尘心境变化。
“你不开心吗?”有一颗星星一脚将那颗不会说话艺术的小星星踹到银河另一头,眨巴着清澈的眼睛问他。
林榭春扭头,右脸蹭上汤圆柔软的毛发,他很轻地嗯了一声:“我不开心。”
“为何?”星星们不懂发问。
“大抵……”他的声音如云水间的白一样淡,“因她太过开心了。”
就连星星们都能在第一眼相见时察觉到他的情绪,可姜尘却不知,只因她的心从未在他身上片刻停留。
林榭春依旧种菜养鸡喂星星,读书扫台阶。他顺着云水殿的台阶一阶一阶往下扫,脚下荡起几团云屑,一路扫到天阶前那巨大的石头面前。
大道无情四个字锋利又无情,他知晓,姜尘一直很讨厌这块石头。
大道无情并不无情,只是看它的人有情,于是越看越狰狞,无情变无情。
林榭春用力按了按胸膛,师徒锁慢慢收缩,很多时候他觉得他能听见姜尘心跳的声音。
在不知过了多少天后,等到蔬菜冒出绿油油的叶子,等到豢养的小鸡又变得肥美,等到他把心经誊写三百遍,等到云水间一变不变他却觉得孤独。姜尘不见身影,林榭春扔了扫把来到银河边,在星星们还沉溺他的颜色,用刚在夜里从人间学来的话语左一个小郎君,又一个好公子夸赞他时,一头猛然扎进水里。
银河水其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浅,林榭春跌进去的那一瞬甚是满意,这水深可以,足够淹死他。
“啊啊啊啊啊。”水花都没溅起多少,林榭春放任自己往下坠,星星们被搅乱,“小郎君不想活了,小公子不要死啊。”
水里很喧闹,星星们飞奔而来,身影缀着光,场景美得像姜尘带他去看的那夜流星。水里又很安静,耳鼻都被水包围,他的心如同坠入黑暗中,噗通,噗通,带着另一个人的心跳。
怎么会有这样的情感,他亦颠倒于红尘。
他睁开眼,银河水清澈,水天一色。
自己的心跳反倒愈发凌乱,在看到姜尘出现后,他眼睫微颤。
姜尘一袭红衣,水中黑发散开,她面容白皙,一双眼比星辰还透亮。她朝他伸出手,林榭春鬼使神差地朝她伸出手,而就在指尖堪堪相触的刹那,林榭春神色却一变,他拂开姜尘的手。
姜尘有些不可置信,在愣了片刻后,眼看林榭春还要往河底坠,她施法让星星们潜到林榭春身下,幻化作一艘小船来,直接将林榭春从水中托起。
清冷的空气充斥肺腑,窒息的感觉被驱散,林榭春坐在船上,右手撑在身后,忍不住咳嗽起来,一轮圆月在天边高高挂起。
他身下的星星船发着光,他衣裳湿哒哒,眼角泛着红意,像个被拉下神坛的神明。
河水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姜尘猛得从银河里钻出头来。头发糊了大半张脸,她的手搭在船边,活像个水鬼。
林榭春低头看着姜尘,水滴顺着他的发不断滴落。
姜尘蹙着眉,她已经察觉到林榭春近来的不对劲,他似乎一直在生气。总爱生闷气,他比女子还矫情。姜尘仰头看着他,林榭春的目光如月色,亦如一张网,竟让姜尘不知该将自己的气洒向何处。
姜尘手腕用力,她抓住船沿使劲摇晃,林榭春不提防,重心不稳,后脑砰地磕在船上。
痛感让他清醒片刻。
姜尘晃晃悠悠爬上船,坐在他身边。
林榭春抬起右手遮挡自己的眼眸,他声音很轻:“师傅……救我作甚?”
“嗯?”姜尘差点被林榭春气到吐血,她瞪他道,“那你寻死作甚?”
“我未曾寻死。”就像曾飘在银河里整宿整宿的姜尘被林榭春救起那样,不过都是误会,“我只是想见师傅。”
“哎?”姜尘的确一时疏忽,“我闭关多久了?”
林榭春沉默片刻。
夜色很缠绵,可白昼和黑夜都是凌乱又颠倒,看久了日再看月,总让他有种大梦成空的患得患失。想起不落城的姑娘迷茫的神色和那只狐妖等待几百年的光景,只觉命运多舛,时世弄人。
“我无父无母,天地间孑然一身,唯与师傅红尘相伴。”他侧过脸,不知为何要对姜尘这样说,“师傅已是在我心中很重要的人。”
姜尘的声音很轻,林榭春只能看到她一点儿苍白的面容:“嗯。”
“师傅呢?是否视我为唯一,我在你心中是否同样重要?”水面晃着星星船,林榭春的话语未曾惹起半点涟漪。
姜尘的头发被水打湿成一缕一缕,她将面上的发拨开,无所谓的口吻:“你我师徒挺像的。”
林榭春坐起身子,他望向姜尘,神色倦怠似红尘中的画:“师傅……会抛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