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说:“你不去,秧秧也不回家,她来你家睡过,你难道不想看看她的小窝?走吧走吧,要不你也收拾两件衣裳,晚上在那边睡。”
柳叶儿还是摇头,外婆就“哎呦哎呦”喊:“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外婆不是狼外婆。”说着轻轻把柳叶儿往楼上推,“快去,收拾两件衣裳,晚上好换洗。”
“真的?”柳叶儿不确定,林翡抱住她的腰,“姐姐,去嘛去嘛。”
这是林翡头一次喊她姐姐,一边喊,脸蛋还在她肚子上蹭。
外婆受不了,“哎呦呦,什么样子,翠翠我跟你讲哦,秧秧在家从来没有这样撒过娇的,小时候也没有,跟她妈妈不知道有没有,不过我猜肯定是没有的。”
把柳叶儿脸都说红了,她一扭身上楼,声音从嗓眼儿里挤出来,“我去拿衣裳。”
柳叶儿就这么稀里糊涂跟她们走了,出了大门,柳爷爷冲她挥一下手,“跟妹妹去玩吧。”
柳叶儿走两步又回头,“爷爷也来。”
“来,就来。”柳爷爷头也不抬。
等到外婆把两个女孩牵走,柳爷爷和外公这才活动活动筋骨起身。
沿着石板路往前,过小桥,穿弄堂,快到地方的时候,柳爷爷在路边捡了半块红砖在手里掂量。
外公赶忙夺走,“可别闹出人命来,那是你亲儿子!”
“我没儿子,我儿子早死了,我就一个孙女。”柳爷爷又捡了半块,这是青砖,比刚才那块沉,“保证一下就给他干出血来。”
柳叶儿奶奶还在的时候,就常说这老头是个蛮子,骂他粗野,他挨骂也笑呵呵,并以此为荣,“你还不是就喜欢咱粗野。”
这个粗野的老头常年穿着各种深浅不一的蓝色布衣长裤,颜色浅是因为洗得多,颜色深是因为布料新,新新旧旧掺着穿。
但不管深浅新旧,一针针一线线,都是出自柳叶儿奶奶那架已经锈掉的老式脚踩缝纫机。
他说他就喜欢这个颜色,黑白结婚照片上看不出,但他心里晓得,结婚那天他就是穿的就是一身板正的蓝。
白水镇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下雨,杂物房里的缝纫机裹多少层油布都抵挡不了的潮气,就像人无法抵挡的衰老。
在有限的时间内,柳爷爷急于建立威信,上午从县里回来,刚下车就听老伙计们说了小码头边上发生的事,他当即大怒,还是外公把他劝住,让他别声张,先把孩子们哄走。
现在是时候了,但板砖肯定是不行的,外公还是给他夺走,换了不知道谁家放门口的秃头扫把。
小码头边上树荫底下乘凉的人瞧着柳爷爷来了,有跟柳岸耍得好的,打个呼哨提醒他,“柳老板,你爹来了。”
“你爹来了!”柳爷爷回头冲那人喊,“你”字咬得极重。
那人笑笑,倚着树干,右腿一屈,脚尖杵地闲闲看热闹。
这会儿天热没什么客人,柳岸吃过了晌午正躺在椅子上打盹,半梦jsg半醒间匆忙回头看一眼,浑身一颤,起身就跑。
他腿脚不好,跑也跑不快,柳爷爷大步上前,几扫把抽在他屁股上,嘴里土话又凶又快,听不清,反正不是什么好词。
柳岸给抽得满弄堂猴蹦儿,路过的游客迅速小跑过,又探身往巷子里看,听见老头喊:
“老子卸了你的大胯!”
第11章
我想要翠翠每天都亲我。
——《盟主日记》
*
柳爷爷把柳岸揍了一顿,外公在旁边看着,倒也没揍太狠,就是给个教训。
柳岸歪在地上,像条瘸腿的野狗,“你怎么不把我打死。”
“你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掐死。”柳爷爷表情是柳叶儿从来不得见的恶毒阴狠。
柳岸“哼哼”两声,胸膛也随之一起一落,“不是只有柳翠翠没了爹妈,不是只有她一个可怜人。”
“不是只是她一个可怜人!”柳岸胸膛高高抬起,震声:“老不死的,你儿子瘸了腿,还死了老婆,你眼瞎看不见呐?”
柳爷爷反剪了他胳膊把他按在地上,草扫把舞出“咻咻”的风声。
“你还有爹,你儿子也有爹,你有什么好可怜!不是你,翠翠能没了爹娘?不是你,那一船的人都不会死!你老婆死也是你害的!”
“他两口子死八百年了,你就记着他,你只记得他!柳琪元不是你孙子,就柳叶儿是,就她是,我是你捡来的是吧?”
柳琪元听见动静从屋里跑出来,弄堂里小门边站着,看他爸被爷爷按在地上打,手指抠着门框不出声。
外公劝,“好了好了老柳。”
柳爷爷扔掉手里散了一半的秃头扫把,“你好自为之。”
外公拉着他往外走,“回去了回去了。”